楠木軒

韓浩月:與春天擦肩而過

由 慕容亦凝 發佈於 休閒

春天在默默地發生着,可能無法及時地與之相會,但擦肩而過的春天也是春天。

小區裏的桃花開了,從花骨朵到桃花朵朵開,大概也就用了一週的時間。我對這桃花開的節奏有印象,不是因為桃花,而是一個拍桃花的中年男人,有好幾次,路過桃樹的時候,看見他拿着手機,在那裏用心地拍,擺出各種姿勢,尋找各種角度。

以前覺得,一箇中年男人這麼痴迷於拍桃花,多少都有些怪怪的,可現在認為,他所體現出來的專注度——對春天的專注,還有他的熱愛與投入程度,頗能感染人,讓人看了,內心莫名地增添些振奮。

上一次出遠門,大約還在一個多月之前,去離家大約十多公里的淺山裏——那山高不過百米,有山谷,頂多算一條溝,所以實在不好意思説那是“深山”。淺山裏空無一人,有的是山路,彎且乾燥,踩在腳下,不斷回饋出窸窸窣窣的聲音,好久沒下雨了,春天的雨在北方總是那麼矜持。有一所破舊的空房子在遠處,想了想,沒有產生一探究竟的好奇心,若是春天,房前有桃花盛開,炊煙飄起,或會前去尋人,説句話,討口水喝。

那次去淺山,根本的目的是為了尋找春天。明知道那個時候去找春天,心急了些,但還是無法剋制想出去走走的心,萬一能找到春天的蹤跡呢。整片山,遠遠看去,光禿禿的,樹枝上站着我不曉得名字的鳥,保持着隨時要飛走的架勢。如果春天是件衣裳的話,那這件衣裳遠遠還沒做好,談不上可以披在身上。可低頭看,路邊沒有被踩禿的乾草堆裏,明明有嫩綠的草芽在冒出來,再蹲下去,去觀察干草堆的內部,有更多的草芽在生長,不對呀,漫長的冬天還沒結束,家裏還在供着暖,春天怎麼可以在十多公里外,一個招呼都不打地冒出來了?

那次從山中回來,時常會莫名其妙地開心,但又找不到原因。在32層高的樓房陽台上,可以看到那片淺山的輪廓,想到有那些草在賣力地紮根,把山地僅存的一點水分,裝進自己青翠的腰肢裏,就知道開心的理由了——它們如此不分晝夜、匆匆忙忙地生長的,就是為了有一天,當我(當然除了我之外還包括其他的所有人)再一次站到那裏的時候,會被嚇一跳。那些草,就像調皮的貓一樣,貓也喜歡做這種事,躲在一個角落,等你經過的時候,冷不丁地跳出來,嚇你一跳。草如果知道,自己的茂盛,可以嚇人一下的話,也會開心吧,為此,草們,像捉迷藏一樣,在乾草的保護下,悄悄地做着嚇唬人的事情。

春天在默默地發生着,我坐在碩大藍色玻璃樓當中一個狹小的房間裏。春天就在十多公里外盛大着,而我在大多數時間裏,只能通過回憶、遐想、寫字,來與春天進行着交流。事實上到了這個時節,春天已經將我包圍了。春天的隊伍龐大,隨從甚多,從天空到大地,從山河到湖海,春天已經讓我們無路可逃。春天那麼迫切地到來,不是發出討伐信,發出的是邀請函。對待這樣的春天,我們怎麼忍心做到冷酷麻木、置之不理呢。

有朋友在聊天羣裏發了一張照片,是三年前的春天,我們一起坐船,從桂林沿灕江去往陽朔。我們在船上,春風把他倆的長頭髮吹得有點亂,我的頭髮短,亂不起來,但我記得有點涼的春風,順着遠山吹來,經過江面吹來。那些風順着領口、褲腳鑽進來,像給人做了一次塑封那樣,用春天特有的温度,打開了一個人的所有感官,多麼舒暢、自由、奢侈,讓人想大聲喊幾嗓子。

要不是這張照片,我幾乎都忘記那次春天之旅了。朋友們相約,有機會要再乘春風,走一遍懷舊之旅,他們總是這樣,説着一些不好再實現的諾言,看着它們在羣裏被其他的文字淹沒,在每個看到的人的頭腦裏,逐漸地遺失,飄散。

北方的春天短,要及時地與之相會,一個懶覺,一個猶豫,一個不小心,就會與春天擦肩而過了。春天可能不在意,但喜歡春天的人不能不在意。我站在陽台上眺望遠方,內心並無波瀾與不安,擦肩而過的春天也是春天——不能説沒與春天撞個滿懷,春天就沒來過。(韓浩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