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間曲藝人的苦,互聯網不懂

民間曲藝人的苦,互聯網不懂

編者按:本文來自微信公眾號 新眸(ID:xinmouls),作者:桑明強,創業邦經授權轉載


提起嗩吶,很多人第一反應是吳天明的那部《百鳥朝鳳》,拋開網上那些是非爭議,這是一部難得的好片子,沒有宏大的敍事,也沒有枝枝蔓蔓,整體基調簡單、明快卻處處散發着情緒,如果非要用一句話去概括,那就是講述了嗩吶班從興盛到如今不可避免衰落的故事。

電影中焦三爺是鎮上有名的嗩吶王,但隨着時代變遷,嗩吶逐漸被年輕人淡忘,路邊的嗩吶匠甚至只能靠着別人接濟過活。這並不是危言聳聽,現實要比電影更加艱難一些,根據中國演出協會數據:源於疫情等因素,今年第一季度,全國取消或延期演出的活動近9000場,演出收入較去年同期降低了35%。這無疑讓原本就受移風易俗影響的嗩吶行業更加雪上加霜,民間有不少嗩吶匠被迫轉行另謀出路。

嗩吶世界的另一角,有一些曲藝人還在堅持,不過方式上有所不同,趙燕和劉國慶夫婦便是其中的典型。2020年3月,他們在抖音上發佈了自己第一支短視頻,兩年半時間過去了,現在“趙美麗嗩吶”的抖音粉絲超過121萬,夫妻倆已經在濟寧交了購房首付,劉國慶還買了一輛北京現代牌的汽車。

像“趙美麗嗩吶”這樣的民間曲藝人,在抖音上還有很多,類似“嗩吶村的事”、“沛縣曹家班嗩吶”這些,都是剛運營不久的主播,都有着幾十萬體量的粉絲,除了直播,這些人平常也會去線下演出,在他們看來,直播間已經成為展示才藝的第二個舞台,只要用心做,也能收穫人們的認可。

過去人們往往會想當然地認為,一些非物質文化遺產會隨着時代發展慢慢消失,原因很簡單,這些文化技藝固然珍貴,但不免和當下消費語境相背離,就像嗩吶一樣,在成為一門藝術之前,首先得是一門謀生的手藝,但到了大眾媒介時代,這個難題顯然已經有了一些解法。

01 一個更大的線上舞台

“趙美麗嗩吶”選擇的是一條最樸實的路,有這麼多人通過直播看嗩吶表演,也讓劉國慶夫妻倆感到十分意外。“平日裏,直播間也有千元左右的穩定收入,在趙燕生日那天,一場直播3小時下來,打賞累計一萬多元。”這樣的收入水平,放在以前在紅白喜事上是劉國慶不敢想象的。

趙燕是祖傳的嗩吶藝人,從太爺爺那輩起,趙家就在濟寧吹嗩吶,一次偶然的際遇,趙燕結識了同樣在吹嗩吶的劉國慶,和趙燕不同,劉國慶在唸完初中後,便拜在一位當地有名的嗩吶師傅門下,他的目標很清楚,學成了就去吹紅白喜事,討個生計。

事實上,民間嗩吶匠收入不算高,據劉國慶回憶,“從出師那天起,一開始的收入是一天五六十塊,後來慢慢漲到七八十塊,再後來漲到一百五。”和趙燕在一起後,夫妻倆生活得還算過得去,後來受移風易俗和殯葬改革的影響,直接打亂了他們的嗩吶人生,夫妻倆幾乎斷了原本還算穩定的收入來源,生意最慘淡的時候,夫妻倆每月大部分時間都呆在家裏。

一個偶然的機會,劉國慶註冊了火山小視頻和抖音,一開始他們主要錄一些短視頻上傳,在長期的運營打理下,粉絲也越來越多。後來在劉國慶的鼓勵下,夫妻倆決定親自上場直播,“我們吹得不算頂尖,放在抖音上可能靠前,但不是最好,粉絲一看我們比較實在,是本分的才藝播主,也尊重我們,本質上就是跟大家交朋友。”

“趙美麗嗩吶”的故事不算精彩,但卻很寫實,受疫情和移風易俗等因素影響,近年來民樂演奏者線下演出機會明顯減少。有數據顯示,中國2021年演出市場總體經濟規模為335.85億人民幣,比2019年下降了超過40%。演出機會驟減,也同樣困擾着來自徐州沛縣的嗩吶藝人曹嘎。

沛縣是有名的嗩吶之鄉,曹嘎家族世代以嗩吶為生,幾十年來穿梭於各類鄉土間婚喪嫁娶演出中,鼎盛時期“一人靠一隻嗩吶就可以養活全家。” 但好景不長,和趙燕一樣,近年來,曹家班的演出機會越來越少“像我們這種沒有撥款、全靠市場的民間演出團體,生存都很艱難。”

抱着試一試的態度,曹嘎在抖音上註冊了賬號“沛縣曹家班嗩吶”,今年3月開始了第一場抖音直播。

讓他們沒有想到的是,開播的第11天,“沛縣曹家班嗩吶”粉絲數就超過了10萬,平均下來每天漲一萬粉。最讓曹嘎印象深刻的,是82歲的爺爺曹威邦現場給網友演奏的那兩場咔戲,這也是曹家班直播半月以來的第一次三世同台,當天3小時的直播,光觀眾點贊數就超過了200萬。

疫情的出現給演藝行業關上一扇門:據中國演出行業協會數據,受疫情反彈影響,僅今年2月中旬至3月中旬期間演出取消或延期的場次超過4000場,到3月底增加至9000場,佔一季度專業劇場、新空間演出總場次的30%。預計一季度演出場次較2021年同期降低25%以上,票房收入降低35%以上。

在此背景下,直播間或許可以成為常態化表演的第二舞台。《2022抖音民樂直播數據報告》顯示,過去一年,抖音民樂類直播場次累計超過178萬場,時長達233萬小時,這相當於在直播間裏,每天都有4200場民樂演奏會上演。

自開播以來,“沛縣曹家班嗩吶”以每天1-2場、每場2-3小時的頻率,不間斷直播,作品也引來老人、學生,甚至是外國友人的模仿。按照曹嘎的話説,直播不僅解決了收入問題,還讓大家找到了新方向:雖然直播間沒有原來舞台大,但屏幕背後鏈接的觀眾數量和分佈廣度卻是原來鄉土藝術遠遠達不到的,而觀眾自發性的打賞,也給了他們把嗩吶繼續做下去的信心和動力。

02 打賞的意義不僅僅是收入

“嗩吶我從未見他吹過,這東西吵人,除了吹鼓手、戲班子,一般玩樂器的人都不在家裏吹。”汪曾祺曾在《夢故鄉》中這樣描述嗩吶,現在那些民間嗩吶匠也好,科班背景的官方演出團也罷,其實和《百鳥朝鳳》電影中悲劇內核一樣,擺在他們面前的都是關於如何傳承的難題。

按照劉國慶師傅的話説,“自己這些年也教過不少徒弟,但把日子過到劉國慶這樣的,十分少見。”儘管如此,劉國慶夫妻倆的2個孩子卻沒再學習嗩吶。談及其中的原因,劉國慶覺得自己是誤打誤撞趕上了移動互聯網或者説直播的好機遇,“坦白説,我也不知道下一個機遇會在哪裏。”

和劉國慶態度相反,河南柘城縣有一家人準備把這個手藝繼續傳下去,抖音賬號“嗩吶村的事”主理人馬春風8歲就開始吹嗩吶,後來組建了嗩吶隊,結婚後也和妻子杜燕一起製作嗩吶哨片,甚至賣到了附近的其他省市。

馬春風可能是馬家莊這一代最重要的傳承人,去年10月份,他還獲得了一個官方頭銜,被商丘市文化廣電和旅遊局認定為“馬氏嗩吶製作工藝”的非遺傳承人。據當地人講述,馬莊馬姓人在明初時期從山西洪桐縣遷居過來,同時也把嗩吶表演藝術和嗩吶傳統制作技藝也帶了過來,直到現在,馬家莊依然是當地出了名的“嗩吶村”。

“現在不像從前那樣風光了,必須探索新的方式。”用馬春風的話説,之前他平均三兩天就能接一場演出,旺季的時候,一天甚至可以賣出去四五單嗩吶哨片,但這兩年,受疫情影響,能吹嗩吶的場合變少了,生意也大不如前了。後來在朋友的鼓勵下,馬春風開通了抖音賬號,一開始馬春風也只是抱着試試水的心態,吆喝村民也基本上沒人響應,但7月的一場直播間人數忽然到了1萬人,更加堅定了他想把這件事做好的決心。

後來的事情發展連馬春風自己也沒料到,直播僅3個月後,便收穫了20多萬粉絲,現在為止已經超過30萬關注。按照他的講述,“直播以來,'嗩吶村的事'收到的打賞收入已經能抵過去一個傳統嗩吶藝人在現在表演一整年的收入了”比起多了一個收入途徑,更讓他感到開心的是,會經常有一些年輕人在他直播時留言“想跟他學習吹嗩吶”,這讓他覺得直播吹嗩吶這件事是有一定社會意義的。

03 曲藝人湧進直播間的背後思考

起初,劉國慶也沒搞懂為什麼直播吹嗩吶會有這麼多人看,甚至還有人願意打賞,但在後續和粉絲在直播間交流的時候,他明白了其中的道理。這些打賞的觀眾大多是中原一帶人,從小對嗩吶就有印象,背井離鄉外出打拼後,偶然在直播間聽到了城市聽不見的嗩吶聲,藴含在其中的鄉土情懷就能立刻喚醒他們過去的美好記憶,就像80後願意為劉德華直播唱歌打賞,這些遠鄉人也願意為來自家鄉的才藝付費。

就像前面提到的,類似劉國慶夫婦這樣的本分嗩吶匠,抖音上有很多,他們入駐抖音的目的很純粹——既能靠自己才藝謀個額外生計,還能讓更多人瞭解到嗩吶這門樂器。

和之前一些相對粗糙甚至惡意引導打賞主播、刷聲量相比,粉絲對“趙美麗嗩吶”的打賞可以理解成對他們本身才藝的一種認可,它並不是什麼不光彩的事。如劉國慶所説,吹嗩吶依然是一個辛苦活,尤其在開直播的時候,既要兼顧和觀眾的互動,也要把嗩吶吹得漂亮,有時候還要跟觀眾普及嗩吶知識。

根據相關數據顯示,2021年中國演出市場總體經濟規模335.85億元,與線下市場的萎縮相反,網絡表演(直播)行業市場規模在去年達到1844.42億元。換句話説,失去劇場的曲藝人們決定湧入直播間,並不是偶爾現象,可以説是這個時代發展的必然結果,甚至還造就了一種新的經濟業態。

回到我們一開始討論的問題核心,其實當下的嗩吶斷層現象,表面上是文化流失的縮影,背後其實是城市公眾意義空間受到撞擊的體現,也就是説,嗩吶失寵並非只是嗩吶的問題,也有可能是大眾媒介沒選對,像劉國慶夫婦和馬春風這些人之所以能在抖音上翻紅、甚至出圈,並不是因為沒有人關注嗩吶,而是缺少一個好的傳播載體,而這也是我們值得深思的地方。

事實也的確如此,近年來“國風熱”、“民樂風”接連興起,不僅在表現形式上推陳出新,把傳播渠道擴展至“雲端”已經成為一種潮流,現在已經有不少民間曲藝人在直播中受益,獲得了比以往更大的關注度,而且抖音也正在加大對這方面的流量扶持,可以預見的是,隨着“用户—平台—主播”飛輪加速,直播間在未來很有可能成為常態化的表演第二舞台,而良性的直播打賞將是這個舞台新門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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