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清明寄相思
文/段紅旗
不知不覺又到清明瞭。每年這個時候,桃花紅,梨花白,春草萋萋;自然萬物,春去春回,大地上到處一片生意盎然。然而就在這春暖花開的日子,我已逝的親人啊,他們又在哪裏呢?寂寞的夜裏,我不得不承認,我是一個多夢的人。殘夢,一個接着一個,像
鐵桶般緊緊地圍繞着我,左翻身是夢,右翻身還是夢。零亂而模糊的夢中,我又回到了從前,我又見到了已逝的親人,他們的音容笑貌,和生前幾乎沒有什麼兩樣。久別的親情,使我感到温暖,久別的親情,使我感到幸福,可就在我迎着春回大地般慶幸時,我的夢醒了,醒來一片寒涼,不知是被激動還是痛苦的淚水,已灑滿枕上,使我逐漸清晰的腦海裏,更覺得有些淒涼,懷想中不得不含着淚,將一份沉甸甸的心痛寄向遙遠的天國!
我日夜思念的已逝的親人啊!你們在荒遠陰冷的地下,可聽到或看到我的心
語和涕泣了嗎?這多少年過去了,我在數以萬計的悲悼中,幾乎年年清明如此。古詩上説:“不思量,自難忘”,在記憶喚醒本性之間,我想我是該給逝去的親人掃掃墓了。想着這些,我不得不説,因為從我記事的時候起,我就在接受着一種傳統的薰染,所以難忘家鄉的清明有上墳燒紙錢、插紙柳的習俗。這種古老的習俗,一代傳一代,已不知傳了多少代了,它時常傳遞着一份親情,傳遞着一份心痛,傳遞着一份生者對逝者永恆的思念。從家鄉眾多的生者來看,誰還不是這樣呢?無論他工作多麼繁忙,甚至已去了千里之外,他也總想着在清明前後幾天回家,為逝去的親人燒燒紙錢、插插紙柳,以此表明逝者還有後,同時也表達一下生者對逝者的不忍相別之情。
在生死殊途的路上,人畢竟是有感情的,憶想昔日朝夕相處的親人,今生已與我們成了訣別,又有誰不為此而難過呢?至於説到清明插柳,這也是從古至今延續了幾千年的習俗了。在古代人們對前人的哀思中:有的説插柳的習俗,是為了紀念“教民稼穡”的神農氏的,因為柳條有強大的生命力,插到哪裏哪裏成蔭;也有的説插柳的習俗,是為了紀念介子推的,傳説春秋戰國之時,介子推母子在一棵老柳樹下遇難,第二年晉文公和羣臣去祭拜介子推時,竟意外地發現當年被燒的那棵老柳樹居然死而復生了,便當下為老柳樹賜名為“清明柳”;還有的説插柳的習俗,是為了紀念宋代詞人柳永的,柳永一生為仕途所不容,但其才華頗受花街柳巷的歌妓們仰慕,他死後,歌姬們每年的清明時節,都要到他的墳上插柳枝,以表示紀念。
説到這些,我又不得不説,以上種種的做法,沒有哪一種與我家鄉的插柳習
俗完全相同。在我家鄉人們表達對逝去親人的哀思中,他們在墳上插的是一種假柳,就是用一節高粱秸稈兒做樹身,然後再在頂端掛上燒紙紙條做柳絲的假柳,故而名叫紙柳。每年清明前後,你若來我家鄉的墳塋裏看看,就一定會看到各個墳上到處插着的這種假柳。幾座墳塋,那定是一家的,或幾十座墳塋,連成一片,如一個小小的村莊,那定是宗族的。各個墳上插着的假柳,長長的柳絲,迎風飄揚,一抹飛舞的黃紙上,訴説着生者對逝者的惋惜與惆悵。馳望悽悽的景象,儘管這種做法有些特別,但我想其寓意應該與古人是一樣的吧。古人清明插柳,大都是為了紀念某某人的;而今人清明插柳,則也是為了紀念最親最近的人的。至於説,人們為何在清明插柳,以寄相思,這自然也不難理解,因為古人有“折柳贈別”的習俗,又因為柳同留諧音,不正好表達了生者對逝者的想挽留之意嗎?人生是一個看似漫長而短暫的過程,在漫長的路上,時光似箭,日月穿梭,一個人的生命又是何等短暫呢!短短的一生,彷彿一切都在轉眼之間,曾經與我們相濡以沫的最親最近的人,卻因為各種原因先走了,先去了另一個世界,留給生者的不僅是一種永遠的訣別,更是一種長久的心痛。
記得《菜根譚》上説:“問祖宗之德澤,吾身所享者是”。也許正是懷着這
種感恩的心情吧,清明節掃墓,也便形成了生者對逝者不忘本的底藴,形成了中華民族幾千年來,一直被人們延續着的感恩活動。遙想塵世茫茫,生者還在,而那些曾經與我們在一起的親人,卻已永遠離開了我們,他們在生前又為我們付出了多少呢?只是相伴路上沒有不散的宴席,如今愛我們的和我們所愛的親人,卻先後的離我們而去了。雖然這是一種生命的法則,是誰也無法逃避的,但面對親情的永訣,又怎不叫人潸然淚下!
懷着對已故親人的感恩之心, 當我邁着沉重的腳步,一步一步走向那些令
我熟悉並值得哀痛的墳頭,在悄然無聲的時間的河流裏,就在那一座或幾座足以讓我落淚的墳包映入我的眼簾之時:霎那間,我的心如玻璃,被打碎了,心如刀割;霎那間,我的情如開水,被燙傷了,觸景傷懷。就在瞬間的心酸閃過我的心頭,我的眼淚也如四月的雨,在灰暗陰冷的空氣中,撲簌簌地落了下來。觸目傷心之時,面對陽光灑向地面,為大地上的一切帶來温暖;萬分想念之時,面對地球依然轉動,為大地上的一切重造生機,可是我最親最親的人啊!他們又在哪裏呢?是深厚的地母把他們喚去了吧,一堆黃土隔開了兩個世界,從此我知道,我再也無緣見到我最親最近的人了。
在短短几分鐘的默哀裏,我的思緒如打開的閘門,須臾之間,哀思如潮。在
悲痛欲絕時,雖然殘酷的現實讓我知道,我再也無緣與逝去的親人相見了,但在我的心裏,我又不得不説,不管到任何時候,那些曾令我熟悉的親切的逝去的親人的影子,卻始終並未走遠。因為在我與他們永別的日日夜夜裏,他們的音容笑貌和歡聲笑語就像烙印一樣,已深深地永遠地烙在我的心上,珍藏在我的夢裏。面對塵世不易,應該説,每個人的生命過程,都是一次艱難的長途跋涉。當
我每一次迎來生活的無助,當我每一次迎來深夜的孤獨,當我每一次想起永別的親人啊!當我每一次想起他們又猶如想起昨天,彷彿昨天我們還在一起勞動、生活、相伴,那又是多麼開心和幸福呢!親人與親人之間,一聲噓寒問暖,足以成為一片愛的海洋;親人與親人之間,一份相得甚歡,足以成為一片愛的陽光。然而如今這一切又去了哪裏呢?只能夜夜出現在我的夢裏,讓悲痛變成了一種永恆的銘記。
為逝去的親人們掃完墓,我含着淒涼的淚水,離開那些將使我永遠銘記的墳
包。一路上春風是暖的,陽光明媚,鮮花爛漫;而我的心呀!卻是哇涼哇涼的,像睡在數九寒天的冰上。久久不願離開時,幾經回頭,讓我想起了很多……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