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不是這對CP的遮羞布

我曾一度視甜劇為“夜壺鑲金邊”的重災區。

所以真的沒料想,能在這片領域裏,撿到個酷似夜壺的阿拉丁神燈——

《我的巴比倫戀人》。

這部劇給人的觀感,用稍誇張的説法,大概是“敗絮其外,金玉其中。”

敗絮,是這翻滾着爛劇味的劇情:

12歲的少女陳美如,在一次去往古巴比倫文明巡展上收穫靈感,寫下了少女時代的日記。

“甜”不是這對CP的遮羞布

日記中,美如為自己塑造了一位古巴比倫的混血王子,慕容杰倫。

顯然,混的是艾利斯頓與中國台灣。

比名字更能讓腳趾頭蠢蠢欲動的,是王子的人設。

“他英俊狂野,來去如風,立下了赫赫戰功。”

“他為愛我而生。”

“説的每一句話,都是情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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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陳美如在自己的日記世界裏“嚐盡快樂與痛處”,再寫下夢幻祈禱:

希望他在下一個本命年成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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套路不難猜想,主角圓夢。

24歲的生日,成為鑑黃師的陳美如在閨蜜給自己舉辦的生日宴會上,被一位輪廓深邃、身形健碩、穿着涼快的混血王子強吻了。

他對陳美如深情地表白:

“我,慕容杰倫。”

“甘願做你的手下敗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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懂了,書穿,還是國際長途。

兩星半的味道。

但不要急,多看幾眼,金玉漸漸展現。

這撲面而來的荒誕瑪麗蘇,仔細咂摸一下。

全是真摯的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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瑪麗蘇的愛情是什麼樣的?

味兒很衝。

夾雜着甜與苦,讓人一面暈頭轉向、哭笑不得,一面又黯然神傷。

《巴比倫》是有這味兒的。

“瑪麗蘇少女日記成真”本身自帶荒唐屬性,光是主角相處,就讓人被嗆得慌。

奔放,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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炙熱,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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肉麻,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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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便是少女對愛情的所有暢想了嗎?

不止。

陳美如的筆下,還有另一瑪麗蘇經典款:霸道侍衞愛上川劇名伶。

川劇名伶,是陳美如自小學藝的閨蜜姜蕙真。

霸道侍衞,是少女日記裏的男二,歐陽文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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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設定,歐陽文山時尚、前衞,換上了文明社會的西裝,説着直白易懂的台詞:

“我買下,我有錢,我搞定。”

酒後與姜蕙真意亂情迷,沒關係,有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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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資心上人的川劇團,不心疼,有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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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美如遇險求助姜蕙真,一時半會趕不過去?不要怕,有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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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飛機中遇到怪風,面臨墜機危險?

這,這沒辦法了。

但也得解釋一下,因為“我只有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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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惡,又被他裝到了。

但少女日記裏的瑪麗蘇劑量,到這還沒完。

沒有惡毒女配,哪能凸顯主角的忠貞不渝?

於是,九天龍女應運而生。

她美豔絕倫,能呼風喚雨,高傲驕縱,卻苦苦單戀王子不成。

因為“王子只愛美如一個”。

所以“有些愛情的歌,她只能靜靜地聽;有些愛的人,她只能遠遠地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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夠了。

劇情鋪墊到現在,瑪麗蘇含量已超標,但,愛情呢?

問出這句,算是中了《巴比倫》下懷。

《巴比倫》妙便妙在這。

披着浮誇的沙雕外衣,走荒誕不正經的路線,卻在關鍵時刻反手一擊——

難道瑪麗蘇式的愛情,就不配為愛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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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話告訴我們,公主王子的故事,不現實。

一個吻、一支舞,便天雷勾地火。中毒的公主能甦醒,掃地的灰姑娘能住進城堡。

最後的大結局輕飄飄,“從此過上幸福快樂的生活。”

而成年人的世界呢?

一切有因有果,邊界明晰,秩序井然。

童話裏炙熱又毫無來由的純潔愛意,不存在的。

活了24年的成年人陳美如,早就明晰了這一點,於是閹割慾望,規整地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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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比倫》的美妙之處便在於此:它非要戰一戰這個因果。

人們不相信童話裏的愛情,是因為“無法實現”——那倘若成真了呢?

慕容杰倫、歐陽文山、九天龍女皆成了真,童話裏的王子走出書頁,一心一意地許諾愛情。

當不現實的業已成為現實,陳美如的反應是什麼?

劇裏有一幕,是實現了幼時願望的她,對看着漫畫幻想的小女孩説:

“這花前月下的意淫,沒什麼用。”

“這書上帥哥真跑來現實找你,那你就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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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比倫的王子對文明社會一竅不通。

他屢屢闖禍,砍了手機砍電視,居委會大媽都險些敗在他的“驍勇善戰”之下。

陳美如又是求救又是破案,端莊嚴肅了半輩子,卻折騰出一身傷,以無比狼狽的姿勢入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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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傷究竟是王子帶來的,還是源於美如的“不相信”?

王子的求愛姿勢確實猛烈,但心裏謹記着保護美如。

美如卻不同。

她始終對王子抱有戒備,疑心是一場整蠱cosplay。

直到發現王子真的是“日記成真”的產物,美如終於慌了——她攛掇着閨蜜一同下手,結果失手把自己整水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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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現沒?

當童話真的實踐在現實裏,成年人的第一反應是:不敢信。

陳美如偏執地認為這完美的愛情,落在普通的自己頭上,要麼有詐,要麼不得善終。

即使是王子用心陪牀,赤誠地用鍛造銀盆為美如除穢祈福。

美如仍是衝他喊着,“你根本就不該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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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如果讓人“不信”童話的根本,不是“無法實現”。

那殺死對童話式愛情信仰的,到底是誰?

《巴比倫》給出了一個答案:二舅媽。

美如的二舅媽,也是美如班主任。

在美如一次錯把日記當作業上交後,憤怒的二舅媽稱其為“黃色小説”,還逼美如當眾朗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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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年後,二舅媽看着美如帶着慕容杰倫回巫山,欣慰地説,“從前管她太嚴,一直怕把她傷着了。“

童話轉瞬變成噩夢。

對愛情最單純的幻想,至此與散不開的羞恥感綁定。

而讓二舅媽當年做出“惡行”的,其實同讓陳美如成為鑑黃師的原因一樣:

唐僧唸經式的社會規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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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人、夥伴、同學、世俗的眼光……

他們都在説,要體面,要剋制,要乾淨純潔不庸俗——

這禁錮不自知的規訓,剝奪了少女做夢的權力。

“平庸不配唯一,世間沒有赴湯蹈火的王子。”

規訓殺了瑪麗蘇,也殺了少女殷切的愛情盼望。

於是,童話成真不再變得甜蜜,而是化為了一臉驚懼的一句:

“日記,靈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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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比倫》裏動人的台詞其實不少。

喝醉的陳美如,在慕容背上唸叨着“我幻想無罪”“每個女孩都是夢想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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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渴望瑪麗蘇式愛情,沒錯。

若只停於這一層,那麼成真的少女日記,不過是助力美如們成長的工具。

但《巴比倫》不止於此。

慕容杰倫一行書中人,從不僅是作為一個拯救陳美如們的符號存在。

他們也有着自己關於“愛”的掙扎。

作為被設定的角色,慕容們的問題,是“如何判斷這是愛”。

得知了自己不過是陳美如筆下的人物,兩人爆發了第一次爭吵。

慕容一面懷疑着自我存在的真實性,一面質疑着陳美如的喜愛,是不是不過一場菀菀類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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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及,最關鍵的——

我對你的愛,究竟是真正的愛,還是一場設定?

這場爭吵十足令人揪心。

慕容憤然離去,結果美如遇險,他還是忍不住出手相助。

正當大家以為二人要重歸於好,慕容救人後的第一句話,卻諷刺而扎心:

“你有危險,我無法視而不見,你給的設定太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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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手相助,是因為你的設定,還是我的本心?

覺醒的王子,苦惱於辨不清“自我”的存在:

我現在的憤怒是不是被設定的

那我現在心臟的疼,是不是被設定的

我現在又想離開你,又想抱你,是不是被設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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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部沙雕小甜劇裏,涉及了“我”的定義,“愛”的定義,甚至於“生命”的定義。

幾乎想讚歎一句,高級。

這是諸如《AI》一類的經典科幻電影才會討論的命題。

雖然受制體量和題材,《巴比倫》沒有過深地去鑽研這道哲學題,但還是試着給出了一個解答——

當慕容問出這些問題時,其實就足以證明他是個有血有肉的生命體,而非一台冰冷的示愛機器。

一如朋友試圖勸醒陳美如的那句,“他們是活生生的人你看不出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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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比倫》想傳遞的正在於此。

滿足愛的定義,只需一個條件,就是“生命”。

《巴比倫》中訴説的愛,是如同“渴了要喝水,餓了要吃飯”一樣,是與生俱來的本能慾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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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再回過頭看。

美如們與慕容們的疑問,其實殊途同歸。

真實與虛假,本心與設定,都不足掛齒。

愛是一種慾望,所以本該純粹熾烈,不必逃避。

也因為愛是一種慾望,必將伴隨生命到來,所以糾結一切緣分的開端,也並不必要。

重要的是,日記成真了。

生命開始了。

愛,便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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