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一本書去旅行丨《旅行中的文學課》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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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楨 著

在倫敦尋找老舍故居

英國很多建築上都有一面“藍牌子”的徽章,當你在一棟棟房屋間穿行時,看到這面藍牌子,就意味着此處曾經居住過名人。藍牌子的管理部門——英國遺產委員會的入選審查非常嚴格:他必須為人類進步做出過重大貢獻,還得為大眾所熟知;如果是外國人,那他在倫敦居住時期必須是其人生或事業中的重要階段。 “藍牌子”制度創立整整150週年時,在900餘所名人故居中,唯一一位入選的中國人就是現代作家老舍。

老舍先生從1924年9月至1929年6月住在倫敦,在倫敦大學東方學院,也就是今天的亞非學院(SOAS)任中文講師,教授古漢語和寫作等課程。他的《老張的哲學》《趙子曰》與《二馬》大部分都是在學院的圖書館裏完成的。1926年8月,《老張的哲學》在《小説月報》上連載時,他第一次用筆名“老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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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英國生活的近5年裏,老舍在倫敦先後住過四個地方,其中居住時間最長的一處,也是我認為位置最好的一處便是聖詹姆斯花園路31號的住所。從1925年4月至1928年3月,他與朋友艾支頓(Clement Egerton)在這裏合租合住三年,後來因為房東漲房租,他們才不得不離開。

關於故居申請“藍牌子”的經過,老舍的兒子舒乙回憶説,他與電視劇《二馬》攝製組到倫敦拍外景,發現當年老舍在倫敦先後住過的四個地方中,有三處房子至今仍在而且保存完好,這讓他非常驚訝。根據英國政府的規定,被掛上藍牌的建築一般情況下不得拆除或改建,以保證文化的長久性傳播。

在幾處住所中,很多人都認為老舍的創作生涯始於聖詹姆斯花園這裏,因此尤其值得紀念。在諸多英國學者的努力爭取下,英國遺產委員會在2003年11月25日正式為聖詹姆斯花園路的老舍故居鑲上陶瓷製成的藍牌,上面書寫:老舍,1899-1966,中國作家,1925-1928生活於此。值得一提的是,老舍的名字除了英文拼音外,還使用了漢字標示,這在150年“藍牌子”的歷史上還是首次。

老舍這所故居的位置在倫敦市中心,距離肯辛頓皇家公園和著名的海德公園都不遠。我們搭乘紅線地鐵到達荷蘭公園站(Holland Park),出站右轉,沿着荷蘭公園大街走不到500米,再右轉進入Addison Avenue,走250米就能看到路盡頭的一座哥特式教堂,這就是聖詹姆斯教堂。附屬於它的一個小花園即聖詹姆斯花園,圍繞這個花園的一圈小路,就是我們要找的聖詹姆斯花園路。路邊均為聯排別墅,老舍居住的31號,大概位於花園正北一排差不多20聯排別墅的中間位置。在倫敦市中心,是極難找到所謂獨棟、雙拼、四聯排、六聯排這些國內流行的別墅樣式的,能有個20聯排的住宅,無論是在當時還是現在,也都算是中產階級的居所了。

倫敦這些名人故居都很有意思,你給它貼上了藍牌子,但住在裏面的人很可能並不清楚,也不太想主動打聽這個藍牌子上的人到底是何方神聖。現在的房主就是個普通的英國人,據説偶爾還會讓來自中國的老舍朝拜者進去參觀。遺憾的是,我和朋友來探訪的這天並沒有遇到房主,也不好意思按門鈴去打擾(這在英國是極其不禮貌的行為),於是只好懷着一顆虔誠之心,仔細端詳了半天樓面外觀。

三層住宅另帶地下室的長聯排別墅,翻新過的維多利亞式紅磚配素雅的米黃色外牆,一塵不染的漆黑色鐵柵欄,構成倫敦非常典型的中產階級建築格局。老舍當時住在別墅二樓,就是照片裏能看到外飄窗的那間屋子。我留意觀察了一下,屋子南北通透,房間靠東牆有一個北歐風格的書架,放着現在主人收集的一些瓶瓶罐罐之類的工藝品,除此之外,也看不到更多。相信經過了這麼多年的歲月流轉,也很難留下任何與原貌相關的細節信息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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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逛名人故居時有個習慣,就是會特意想象如果自己是故居的主人,推開房門,走下台階,眼前看到的是什麼景色。當老舍剛剛搬進來時,正是略顯寒意的英倫四月,大衣毛衣是脱不得的。可花兒似乎不顧及倫敦的寒冷,早已競相開放。當年這個時候,老舍眼前的聖詹姆斯花園,也應是玫瑰、鬱金香、繡球爭相鬥豔,一派生機盎然之色。難怪他會在《二馬》裏感喟:“倫敦真有點奇怪,熱鬧的地方是真熱鬧,清靜的地方是真清靜。”這種體悟,大概就源自他在此地居住的體驗。

聖詹姆斯花園多為文人、藝術家和商界人士居住,雖然離商業樞紐牛津街很近,但它周邊卻安靜得如同一個獨立的世界。時至今日,我們眼前仍極少見到路人,車輛也稀少得很。安靜的樓宇和碧綠的草坪,加之靜寂的空氣與温暖的陽光,想來就是老舍小説裏讚歎的那種“安適太平的景象”。

説到和老舍合租的艾支頓,其實也是個不凡之人,他本是英國陸軍退役中校,出於對中國古老文明的好奇,開始努力地學習中國話。他想與老舍合住,真正原因也是想讓老舍當自己的“語言夥伴”,以幫助自己完成一個心願——把《金瓶梅》這部奇書譯成英文。對老舍來説,願意與艾支頓住在一處,差不多也是為了學些地道的好英文。他的散文《我的幾個房東》便袒露:“我在東方學院見了他(艾支頓),他到那裏學華語;不知他怎麼弄到手裏幾鎊錢,便出了這個主意。見到我,他説彼此交換知識,我多教他些中文,他教我些英文,豈不甚好?為學習的方便,頂好是住在一處,假若我出房錢,他就供給我飯食。我點了頭,他便找了房。”

老舍和艾支頓的友誼,真有點全世界無產者聯合到一起的感覺。老舍月薪當時僅20英鎊,遠低於英國大學生的平均花費,只比雜貨鋪的夥計略多一點。經濟的拮据,同樣也是艾支頓的苦惱,他婚內出軌,離婚使他失去了大部分財產,偏偏這時候又失了業。能夠找到合適的合租夥伴,無論對艾支頓還是對老舍而言,絕對是難得的機緣。儘管日子不寬裕,但老舍筆下的合租生活還是充滿了日常情趣。他寫艾支頓的夫人“真可憐”,每天忙得要死,晚上回家又得給兩個大男人做飯,她手藝着實不怎麼樣,兩個男人稍微有一點不愛吃的表示,她便立刻淚眼盈盈。而老舍則時常請他們二人吃中餐,艾支頓夫人那時便會高興得如孩童一般。在老舍的提點下,艾支頓翻譯的《金瓶梅》最終出版,這部譯作如今就靜靜地躺在亞非學院的圖書架上。

我並沒有仔細地找全資料,也不知道老舍當年是如何去東方學院上班的。當時的東方學院還在芬斯伯裏廣場(Finsbury Square),距離老舍的居所差不多得有10公里。不過老舍居住地的交通非常方便,至少那時已有地鐵紅線通車了,所以説不定老舍會坐地鐵上下班。閒暇的時候,他必然會去居所南面不遠的海德公園周邊散步,小説《二馬》中被翻譯得“京味兒”十足的玉石牌樓(Marble Arch)、戈登衚衕(Gordon Street)、猴笨大街(Holborn)、歐林癖雅(Olimpia),就在海德公園周邊或是它的東沿線上,時至今日依然景色如故。你從老舍故居走出來,站在他每日必經的牛津街上,便會想到,近百年前,一位文學青年也和你站在同樣的街道上。你與他在此重逢,這就是歷史的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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