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多年前“亮劍”江橋,這羣“孤勇者”氣壯山河

  新華社北京9月16日電  9月16日,《新華每日電訊》發表題為《江橋抗戰遺址尋訪》的報道。

  江橋抗戰紀念地,斑駁的石碑肅立。幾米遠的地方,湍急的嫩江水,沖刷着保護圍欄。當年老江橋僅存的木樁遺址已淹沒在水下,卻無法阻擋這處黑龍江省文物保護單位的無聲訴説。

  90多年前,九一八事變後,中華民族在這裏發出震天的不屈吼聲,那是不願做亡國奴的怒髮衝冠,是身許河山勇赴國難的血沃誓言,也最早敲響了日本帝國主義註定失敗覆亡的喪鐘。

  為什麼是江橋?江橋有哪些不為人知的往事?踏着齊腰的野草,循跡那些仍殘留着彈殼的黑土地,記者在江橋抗戰遺址尋訪答案。

90多年前“亮劍”江橋,這羣“孤勇者”氣壯山河
  圖説:位於黑龍江省泰來縣嫩江畔的江橋抗戰紀念地。新華每日電訊記者鄒大鵬攝

  山河破碎

  泰來,在中國版圖上,只是黑龍江省西南部一個緊鄰吉林省的小小縣城。1931年,這裏卻吸引了全世界的目光,國際聯盟調查團曾試圖搞清,這裏究竟發生了什麼?

  泰來的“泰”與“否”,都與一條鐵路有關。《哈爾濱鐵路局志(1896-1994)》記載,北國大地,山高林密,物阜民豐,礦藏巨大,沙俄與清以“共同防日”的名義,在東北修建了“大清東省鐵路”,亦稱中東鐵路。通車之後,黑龍江省地區當局為“便商民運輸之利,且杜外人干預之謀”,修建了齊昂鐵路(齊齊哈爾至昂昂溪),此後東北地方當局又修建了洮南至昂昂溪的洮昂鐵路,泰來境內橫跨嫩江的大橋正是洮昂鐵路咽喉要衝。

  中日俄曾在東北激烈爭奪路權,1931年7月、8月,蓄謀已久的日本帝國主義先後挑起了“萬寶山事件”和“中村事件”,隨後於9月18日發動武裝入侵,這就是震驚中外的九一八事變。

  時局混亂,黑龍江省主席兼東北邊防軍副司令萬福麟遠在北平。羣龍無首,如何應變,莫衷一是。曾宗孟1932年編著的《九一八週年痛史》中記載,“一般要人莫不攜妻妾金錢寶物,紛紛以逃,甚移居哈埠或遠走平津者,尤不乏人”。謝珂曾回憶,萬福麟電令黑省,略謂:黑省軍事暫由警務處處長竇聯芳負責照料,參謀長謝珂副之。

  10月中旬,張學良任命黑河警備司令、步兵第3旅旅長馬占山代理省主席職務,併兼任黑龍江省軍隊的總指揮。打,還是不打?馬占山的答案至關重要。

  向死而生

  黑龍江畔,中俄邊境小城黑河,一座原址仿建的青磚二層小樓,懸掛着璦琿歷史陳列館和馬占山歷史陳列館標識牌。當年,這裏曾是馬占山舊居,“中東路事件”東北軍慘敗後,馬占山來此赴任,力圖休養生息,與蘇聯緩和關係。

  一紙任命,馬占山由黑河擇水路逆流而上,奔赴齊齊哈爾。長期研究江橋抗戰的齊齊哈爾市政協文史研究員張港説,當時黑龍江主力入關參加內戰,“九一八”後已無法回防,齊齊哈爾的軍政要員分為主戰派、主和派。大敵當前,謝珂最為焦急,他一邊致電張學良、萬福麟舉薦馬占山等為省主席主持大局,一邊開展有針對性佈防。

  “遼寧、吉林陷落時,成箱的槍械交與日軍,今天迎敵非常需要,如黑省不亡,槍仍存在士兵的手中,假如淪陷,在士兵手中比成箱損失好得多。”謝珂力排眾議將萬福麟從國外購置、鎖在庫房的99挺輕機槍發給了衞隊團,這讓後來的嫩江橋北岸陣地阻擊如虎添翼。

  歷史如煙,烽火江橋。由齊齊哈爾沿跨江公路橋南下駛入泰來縣江橋鎮,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尊馬占山躍馬疆場的雕像。行不久,即可見嶄新的江橋火車站,再行一段就到達了江橋抗戰紀念館。江橋抗戰紀念館原館長劉國忠步行至嫩江畔,他指着江水裏的保護圍欄説,當年洮昂鐵路橋在此橫跨,因地處哈爾葛蒙古屯,也稱為哈爾葛大橋,是齊齊哈爾南大門的天然屏障,橋墩是木製,上面鋪有鐵軌,如今只殘留一截木樁,枯水期有時可見。

  據解放軍出版社出版的軍事科學院軍事歷史研究部所著《中國抗日戰爭史》記載,日軍直接出兵侵佔尚有顧慮,便首先利用叛國投敵的張海鵬發動進攻。1931年10月16日拂曉,張海鵬部向江橋發起進攻。

  “此時馬占山正在赴任途中,張海鵬令徐景隆為先鋒司令官率3個團,在日軍飛機掩護下突發進攻,結果徐景隆在戰鬥中被當場炸死,他部下很多原東北軍士兵也不肯當漢奸給日本人賣命,偽軍迅速潰敗。”張港説,衞隊團團長徐寶珍組織反擊,並將江橋破壞3孔防敵再犯。

  10月19日深夜,馬占山到達省城齊齊哈爾,立即召開軍政會議,20日,正式就職。他對民眾和中外記者説,“我已決定與日本拼命,保護我領土,保護我人民……”隨後,他又下令張貼懸賞購買張海鵬首級之佈告。10月22日,他發表《抗日宣言》,“當此國家多難之秋,三省已亡其二,稍有人心者,莫不卧薪嚐膽,誓必決一死戰。”

  11月4日,日軍在飛機、裝甲車掩護下,向中國江橋守軍陣地北犯,守軍英勇還擊,江橋抗戰打響了。根據史料記載,江橋分為3道防線,哈爾葛江橋正面為第一道,大興陣地為第二道,第三道是三間房陣地。

  11月7日,馬占山、謝珂發出《報告日軍侵入黑龍江省通電》,電文記載“我軍將士義憤填膺莫可自止,不得已而自衞。以保祖國疆土,以存華族人格。誓拋熱血頭顱,弗顧敵強我弱……早知沙塞孤軍,難抗強日,然存亡所繫,公理攸關,豈能不與周旋?援以田橫五百之義,本少康一旅之誠,僅先我同胞而赴國難也。”

  中國那時最血性的“孤勇者”,一字萬鈞、氣壯山河,署名是馬占山、謝珂,卻是誓死抗戰民眾的心聲。

  誰家兒郎

  循着荒草叢生的田間路駛至盡頭,再徒步穿過高高的青紗帳,記者來到了泰來縣湯池鎮湯池村三間房屯的一片高崗地。盛夏時節,及腰的野草瘋長,蚊蟲似轟炸機傾瀉而來,劉國忠眺望遠處的開闊地説,當年三間房陣地的戰鬥極其慘烈,多少年後仍能從地裏挖出子彈和炮彈,此戰規模大、犧牲多,很多烈士遺骨只能暴露於冰天雪地。

  “日軍佔領陣地後只收殮了日軍屍體,中國烈士的遺骸卻散落在荒野。”70餘歲的泰來縣政協文史委員會原主任王德江曾專門做過調查,他説,據當地老一輩人回憶,第二年春天日軍擔心屍體發生瘟疫,才令各屯收屍,有的屍首已殘破不堪,當時挖了大坑,用牛車拉着填滿掩埋,但準確位置如今已無從考證。

  江橋抗戰中,中國守軍雖有精鋭騎兵,但重武器不足,日本人在九一八事變中繳獲的坦克、重炮和飛機,讓馬占山的部隊吃了大虧,可以説中國守軍是在用血肉與鋼鐵拼殺,中國軍隊在自己的領土上,卻痛失制空權,只能“望空興嘆”。

  彼有良械,我有熱血,無字豐碑上,有他們的名字。江橋抗戰研究學者、齊齊哈爾市民間收藏家張樹明,收集了大量關於江橋抗戰的史料和實物。有幾張日文史料照片,記錄了大興陣地激戰後屍橫遍野的情形,其中一名中國士兵在與日軍作戰衝鋒時犧牲,面對敵人仰面而死,至死緊握鋼槍;在另一張照片中,犧牲中國士兵的棉褲已被鮮血浸透,身旁荒草中插着一把刺刀,沒人知道他的名字,也沒人知道他來自哪裏。

  江橋之戰,給侵華日軍以重創。在張樹明收藏的日文史料中,有一張日軍用當地農民牛車運屍體的照片,滿滿一車屍體頭與腳互疊,其中一個屍首鋼盔上畫有櫻花圖案,十分醒目。這些士兵因侵略而命喪他鄉,成為軍國主義的炮灰。

  黑龍江省社會科學院研究員孫文政説,這場阻擊戰,東北軍駐錦州部隊並未增援,馬占山部隊最終於11月18日被迫撤退,此後輾轉富裕、海倫等地抗戰。轟轟烈烈的江橋抗戰,雖因國民黨的不抵抗政策、孤軍無援最終失敗,卻點燃了中華民族抗戰的鬥志和烽火。

  視死忽如歸,無數中華兒郎血薦軒轅。曾投身“綠林”的抗日誌士李海青,變賣家產、召集舊部、毀家紓難,在對青山戰鬥中,其侄兒受傷被俘死於獄中,攻打肇州時,另一個侄兒被俘慘遭殺害,頭顱被懸於城門外;馬占山義子韓家麟為掩護馬占山撤退,佯裝主力引敵窮追,重傷倒地後仍舉手射擊,臉部被子彈打得血肉模糊,被日寇誤認為“馬占山”,首級被懸於電線杆上……正如當年《濱江時報》文章中所述:“嫩江河畔的赤血,都是我們中國血性男兒的瑰寶;江橋上面枕屍遍野,他們都唱着為國而死的輓歌……”

  紅色電波

  在江橋抗戰紀念館,隨處可見馬占山舊照,身材不高但透着英武之氣。記者眼前的馬志偉,身材高大魁梧,雖戴着眼鏡,身上也透着那股熟悉的精氣神。作為馬占山之孫,他曾多次前往江橋抗戰遺址尋訪答案,是什麼讓爺爺高舉義旗?

  “江橋抗戰受到了中國共產黨的倡導影響。”馬志偉説。

  據中共黨史出版社出版的《中共黑龍江歷史》記載,1931年9月19日,中共滿洲省委發表《中共滿洲省委為日本帝國主義武裝佔領滿洲宣言》,號召東北人民“驅逐日本帝國主義與一切帝國主義的海陸空軍!發動游擊戰爭!”

  孫文政介紹,江橋抗戰期間,中共滿洲省委派出黨團員開展援馬抗日活動。1931年11月,中共滿洲省委和北滿特委動員各階層人民組成“抗日援馬團”,在哈爾濱,許多工人將自己不多的收入捐給江橋抗戰將士,學生捐款購買的香煙、食品、毛巾等大量慰問品由鐵路加掛列車送往齊齊哈爾,許多黨團員和愛國青年在黨團組織動員下北上參加馬占山抗日隊伍。

  “馬占山身邊就有一些未公開身份的共產黨人。”泰來縣人大常委會主任胡德文曾參與籌建泰來縣江橋抗戰紀念館。他介紹説,當年韓家麟介紹共產黨員李繼淵到馬占山部隊擔任少校秘書,共產黨員王復生、王國華等曾為馬占山籌措軍糧和武器,尋求蘇聯領事館幫助。王復生化名王甄海,江橋抗戰後堅持宣傳抗日、發展黨員,被日軍逮捕刑訊,胸骨、肘骨、肋骨、腿骨等全被打斷,仍視死如歸,最終被殘忍殺害。

  江橋抗戰,也點燃了東北各地義勇軍的星火。中國共產黨各級組織在義勇軍形成時起,就派出了一批優秀黨員幹部到其中工作,動員工人和青年學生參加義勇軍抗日鬥爭,從而為東北抗日遊擊戰爭培養鍛鍊了一批軍事領導人才,積累了抗日鬥爭經驗,為創建黨直接領導的抗日武裝——東北抗聯奠定了一定基礎。

  “中國人不‘熊(欺負)人’,但也絕不能讓人‘熊(欺負)住’!”在江橋鎮,隨便一問,不少人都能熱血沸騰地講幾句關於江橋抗戰的故事。在他們看來,那個年代的“亮劍”,在今天更值得憶起,那是不願做奴隸的抗爭,是對民族復興的期許。

  滔滔嫩江畔,遠處筆直的跨江鐵路橋上,一列火車正高速駛過,更遠處,跨江公路橋上車水馬龍。江水無言,卻在一座座江橋的身影中,見證着中華民族在中國共產黨領導下,從站起來、富起來到強起來的偉大飛躍。槍炮聲雖遠去,中華民族薪火卻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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