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念師恩 | 小姨,您可化作了那白色的燈塔

文 | 李 昌

在渤海深處的那座島嶼上,聳立着一座白色的燈塔,我的小姨就長眠在這燈塔山的腳下。

中秋念師恩 | 小姨,您可化作了那白色的燈塔

又一次下鄉的機會,與前去調研的一行,乘船駛向這座久違了的小島。手扶着船舷放眼北望,遠遠就看到山頂上那白色的燈塔,看到她,我就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小姨,想起小姨留在我記憶中那段難以忘懷的歲月……

中秋念師恩 | 小姨,您可化作了那白色的燈塔

(小姨和姨夫)

小姨是島上的一名教師,師範畢業就來到這裏,從一名普通教師到小學校長,從豆蔻年華到為人妻母,她把畢生的心力都全部揮灑並長留在這座偏僻的小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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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塔山下的北隍城山前村)

祭奠,是一種來不及的回報

船靠碼頭,鄉里的車子早早就等在了這裏,握手、寒暄、上車、一路介紹,然後落座會議室……然而,此時此刻,我的心裏卻惦記着早早的趕到山後,去看看久別的小姨,給她燒點紙,焚柱香。

會議不久便結束了,一位新來的大學生陪着我很快來到山後面的村子。多年沒來了,擔心一時找不着小姨的墳,就買了點東西直接來到我熟悉的三姨家。

三姨與我們家是老親,又是和小姨嫁到同一個地方的“孃家人”,所以一直與小姨非常要好。老人一看見我就非常親切,當她得知我的來意後,沒説幾句話便聲音哽噎淚眼模糊了-----“孩子,我知道你最當小姨的意,小姨要是知道二外甥大老遠的來看她,不知她會有多麼高興……”

小姨去世後表弟表妹都去了南美做生意,很久沒有回來了。姨父找了後姨沒幾年就賣掉了房子離開了這裏。如今,連姨父的兄弟和侄子們也都搬到了縣城和島外。老人説,逢年過節小姨的墳頭冷冷清清,每次都是她家二閨女去公婆墳地時,順便在小姨的墳上燒點紙……聽到這裏,我的鼻子忍不住一陣發酸,一股淚水頓時從眼眶湧出。

接到電話後,老人的二閨女匆匆趕來,領着我買了祭品徑直上山來到小姨的墓地。跪在小姨的墳前,焚着一沓沓冥幣,我的心裏一陣抽搐,不由地想起小姨省吃儉用接濟我們家的那些片片斷斷,點點滴滴……

那時候,儘管沒有趕上捱餓的歲月,但一日三餐玉米餅子難嚥的滋味,己深深地刻進了童年的記憶。在那個憑糧票定量供糧的年代,我們家人多嘴多,幾個孩子又在蹭蹭長大,單靠那點兒定量的口糧,顯然不能滿足一大家子的吃糧需求。小姨説:“穿的咱可以不攀人家,但吃的不能湊合,現在正是孩子們長身體的時候!”記憶中從我上小學時,小姨和姨父就託客船上姓孫的民警從蓬萊為我們家捎高價糧,幾乎一兩個月就捎一袋,一捎就是好多年。

姥爺在世的時候最喜歡吃鐵盒洋梨罐頭,在當時那稱得上一種奢侈品,可小姨寧肯在自已和孩子身上省吃儉用,也捨得買這種罐頭往家捎。後來姨父幹了村支書,家裏的條件也自然好了一些,可是人家送的東西她要麼不肯收,要麼收下的也捨不得吃,每次攢了幾個月後便託人捎來口信,讓我趕船過來為姥爺取回去。

童年的記憶裏總抹不去那些曾經饞得流出口水的零食和點心——核桃桃酥、鈣奶餅乾、糖果、罐頭……每次總是滿滿的一簍子,上面蓋上一條白毛巾,拐着它爬山路趕客船,兩腿累得軟軟的,心裏卻是美美的甜甜的。

那個年代,小姨的接濟讓我們在温飽中漸漸長大,她對我的格外疼愛,使我享受到了一份來自母親之外的母愛與親情。我喜歡畫畫和作文,小姨就不厭其煩的為我指導,給我鼓勵。正是她的鼓勵給了我自信,成就了我兒時的夢想,並讓我受用了一生!

學校,是生命的最後一站

從小姨的墳地一路下山,我的心久久難以平靜。將近村口,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小姨生前所在的那所學校。這裏是小姨事業的第一站,也是她生命中的最後一站。按照島裏的喪葬習俗,出殯發喪最講究“棺不落地”,起棺後必須一刻不停一直抬至墓地,最忌諱的就是半路上放下棺材。但是小姨病逝後,縣教育局和鄉政府馬上派人趕來做家人工作,提出要為小姨舉行一個島上從未舉行過的追悼會,而且會場就設在這所學校旁邊的空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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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塔下的山後村)

這片空地是小姨生前每天幾次經過的地方,數十春秋,桃李芬芳,在這裏她傾注了一生的心血和希望。記的有一年秋天,島上突然颳起一陣颶風,正在放學路上的孩子們被颳得人仰馬翻,哭喊着趴在地上睜不開眼睛。小姨本來身體瘦弱,可當時不知那來了一股蠻勁,她拼命地把幾個學生拖到牆腳,用雙臂緊緊地護住,擋着身後飛來的樹枝和沙塵,然後扶着牆根,跌跌撞撞地把孩子們護送到家。這時,她本來離自己的家不遠了,卻放心不下學校的門窗,就在她硬撐着返回學校檢查完門窗出來後,竟被一陣狂風捲出五六米遠,重重地摔落在校門口的水溝旁。母親趕去照顧小姨時,她傷得渾身青一塊紫一塊,頭上還縫了針,可是沒過幾天,她愣是拄着一根木棍,一瘸一拐地回到這個她放心不下的地方。

那天,小姨臨走的路上真的就在這裏停下了腳。如果人死之後真有靈魂,我想,當小姨看到追悼會上這隆重的場面,看到那些胸戴白花整齊肅立的她心愛的學生們,看到那些乘船渡海為她而來的領導和老師們,看到那些淚流滿面為她默默送行的鄉親百姓們,小姨一定會欣慰地含着微笑,放心地一路走好……

關於燈塔的一段故事

海島的黃昏格外靜謐而安詳,夕陽入海,霞光散盡,山頂的燈塔便發出幾道閃亮的白光。這座燈塔是渤海灣最重要的助航標識,正常天氣引航距離達30多海里。半個多世紀,白天她一身潔白,靜靜聳立在島嶼之巔。每當夜幕降臨,就不停地射出旋轉的光束,為川流不息的船隻引導着方向,有了她,夜行的船才不會迷航。

耀眼的光束一圈圈不停地在夜空劃過,我突然想起小姨曾經講過的一段有關燈塔的真實故事----那是許多年以前的一個夜晚,小姨的一個學生在一艘大馬力漁輪上幹報務員,半夜裏,年輕人睡眼朦朧地爬出船艙,走到後甲板上準備解手,誰知,恍惚之間他竟然一腳踩空,整個人一頭栽進了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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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這艘漁輪正在全速行駛,當年輕人醒過神來,船已經轟隆隆的向前駛去,把自己遠遠地拋在了船後。他放聲呼喊着,哭叫着,眼看着那條船越離越遠,聲音越來越小,直到消失在茫茫的大海上,直到他哭喊得聲嘶力竭,任身體慢慢的下沉……就在他無力掙扎,甘心放棄的那一瞬間,漆黑的海面上突然閃過一絲微弱的燈光,一下,兩下,三下……他猛然意識到,這是那座燈塔的燈光!就是這道遙遠的燈光點燃了他求生的慾望,給了他一股超乎尋常的勇氣和力量!就這樣,他以一種常人難以想象的堅強毅力,在茫茫夜海上奇蹟般地漂游了十幾個小時,終於在第二天被北海艦隊的一艘軍艦發現救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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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着這驚心動魄的故事,我發現講故事的小姨卻顯得異常平靜和安詳。小姨説:“人不管遇到什麼樣的困境,心裏一定不能喪失了希望,必須有一種信念,有一個目標,不然就會迷失了自己,找不到人生的方向。”如今已經好多年了,每當遇到什麼困難和挫折,小姨這句話總會在我的耳邊迴響……

小姨,我生命中的一座燈標

小姨42歲患乳腺癌在北京做了切除手術,時隔不久又返校上班,六年後癌細胞復發轉為骨癌,發現時已是晚期。生命對於她只有短短的48個春秋,而在我的生命記憶裏,與小姨只有僅僅二十幾年的緣分與親情。二十年在生命的川流中只是短暫的一瞬,然而,就是這短暫的一瞬,卻給我留下了照亮一生的光束,就像那位落水青年所看到的燈光一樣,她讓我在成長中有了一座確定方向的燈標,她給了我許多人生的啓迪,讓我懂得了什麼叫孝道,什麼叫敬業,使我明白了怎樣感恩,學會了怎樣做人。

1993年冬,是小姨彌留世間的最後一段日子。那時,兇殘的癌細胞已吞噬了她的部分骨骼,每天她靠注射杜令丁緩解着錐骨鑽心般的痛疼。看着她坐不住又躺不下,姨父就把單人沙發搬到炕上,小姨就是這樣斜坐在沙發上,走完她生命的最後一程。病危前兩天,我帶着妻子女兒乘船匆匆趕來,那一夜,我在小姨的身邊陪了她整整一個通宵。

夜裏,窗外的雪靜靜地飄落,小姨一陣陣痛得咬着牙,卻不願發出一點點呻吟,還一遍遍勸我躺下歇一會兒。半夜裏,當她昏沉一陣醒過來,看到我清冷地坐在那裏,就用浮腫得不聽使喚的手,顫抖着一下子扯起身邊毛毯的一角,吃力地把我的腿蓋好。那一夜,燈塔射出的光束從窗外不停的劃過,小姨始終沒有發出一點點呻吟,但那刺骨的滋味卻一直痛在我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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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小姨已走了二十幾個年頭,燈塔山下,小姨的墳雖然有些荒涼,但她的身後卻是一片片早已成林的松樹,滿山遍佈,經年常綠,鬱鬱葱葱。

每當看到這座燈塔,就像看到了小姨;每當想起小姨,眼前就浮現出這座白色的燈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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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我們結束了這一站的任務,漁政船緩緩地離開碼頭,駛向返回的航程。我又伏在船舷邊,久久地凝望着那漸離漸遠的燈塔,心裏默默地念叨着:小姨,再見了,您疼愛的外甥一定還會再來看您。不管走到那裏,不論何時何地,我的心中都會裝着這座潔白的燈塔,裝着您和藹的音容……

(寫於2010年6月1日,修改於2022年教師節前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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