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曙光
朔風起，萬物藏，夏日遊人如織的海濱變得人影稀疏，冷冷清清。踱步沙灘，凜凜寒氣從四面八方圍擁過來，我打了一個寒噤，趕緊裹緊衣帽。昂首望雲天，天空高遠，白雲悠悠。舉目觀蒼海，海面風平浪靜，海鷗翩翩飛翔，岸邊柔柔的浪花，温情脈脈地親吻着沙灘。此時，這片闃寂空蕩的海，歸我單獨擁有。這沒啥奇怪的，雪冷冰清的季節，哪有幾人來看海啊？
海納百川之水，潮漲潮落中，我可以想很多，感嘆大自然的偉力，領悟大海的壯闊、富饒、深奧與包容，也可以什麼都不想，油然生髮一種與世無爭的和美心態，讓任何壞情緒都被海風吹得無影無蹤。説這話就丟人啦，我臨海而居十多年，心也一直屬於這片海，卻從未在海邊度過一個完整冬季。今年秋風蕭瑟時來海邊，原本打算在寒潮來臨之前小住一段時間，熟料，疫情風波再起，來勢洶洶，人們在陰影的籠罩下，承受着因變化而來的一切，陷入恐慌之中。這是我不願觸及的話題，卻又是不得不面對的苦惱。想來思去，小城地廣人稀，被感染幾率可能小一些，便臨時起意留下來過冬。日子在焦躁中一天天過去，目前看來，這即使不是最好的安排，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大城市繁華，卻與樸素的日子漸行漸遠；小城市低調，卻少了喧囂、嘈雜，少了汽車尾氣污染，質樸無華的鄉村田園，閒適舒緩的生活節奏，給小城平添了幾分安逸、靜謐、祥和。人們不攀不比，不疾不徐地打發着漫長的冬日時光，內心自然少了一些浮躁。我家地理位置極好，前有蒼翠葱蘢的松林，藍色基調的碧海，後有風光旖旎的濕地，潺潺流淌的河流。白晝顯身大自然，邁步山水間，傍晚散步採清風，攬明月，夜間枕着松濤海浪成眠。寒冷的季節裏，濕地公園冰封河面，蘆葦萋萋，一派“寒水映殘荷，冷風搖殘枝”的景象。因而，來綠意盎然的松林，呼吸清冽的空氣，梳理雜亂的思想；來空蕩寂寥的海邊，看細浪輕拍沙灘，從容聆聽自己的心聲，成為我的最愛。實在想不明白，當地人為何不願居住海邊？多虧一些小區今冬實現核能供暖，一些外鄉人才選擇留下過冬，海邊才多了點煙火氣息。每逢海水退大潮，藏在灘塗海泥裏的螃蟹、蛤蜊、海螺，礁石上攀附的海蠣子等，總能吸引一些人冒寒來趕海。白天寬闊整潔的街道上，還有少許車輛行人，暮色模糊海岸線後，路燈也好像昏昏欲睡，街上幾乎見不到人影，海邊空空蕩蕩的讓人心慌。
月亮從樹梢上升起，柔和的月光灑落海灘、松林、石徑，一片安靜祥和。我喜歡星空穹頂下那份寧靜，每晚都會圍着小區轉圈子。月照乾坤，滿地銀光，一個人徘徊在寂靜的夜，一種樸實的情愫入懷，思緒沿着曲徑隨意延伸。有時邊走邊聽連襟誦讀的我的散文，查找文字中的瑕疵。有時揀拾一些沉澱在歲月深處的記憶碎片，品味人生，抒發胸臆。“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老年憶舊，偶爾我的思緒會飛回年少時的沂蒙山區老家。那年月，山村沒有電，晚霞消退，黑夜如巨幅黑幕自天滑落，山鄉黝黑一片。迷濛的羣山匍匐夜色中，常有流星拖着長長的尾巴劃過天際。月高氣清時，皎月繁星清亮耀眼，浩渺蒼穹撩人心扉，讓人充滿無盡想象。二十歲那年，我在濟南南部山區當“知青”帶隊老師，山鄉夜間燈光廖廖，冷清又寂寥，無垠的夜空愈顯深邃、絢爛。銀河低垂時，好像要在層巒疊嶂的羣山上傾瀉下來，數不清的星把夜空點綴的璀璨迷人。在那個愛幻想的年齡裏，我常沉浸在山村的寂靜裏，讓思緒四處紛飛。月明星稀時，我聯想到月球上嫦娥翩翩起舞，吳剛捧出桂花酒。繁星滿天時，我痴痴的想象“西遊記”裏的天上宮闕，與日月齊壽的神仙。而今，隨着人類問天夢想成真，我對宇宙萬物，日月星辰多了些瞭解，掛懷的是中國宇航員，中國空間站，求知的是浩瀚宇宙無邊無際嗎？是什麼神奇力量讓地球懸浮太空，帶着80億人飛奔？回到省城，萬家燈火點亮高樓大廈，霓虹閃爍映照大街小巷，月光星光被炫目的燈光遮掩，我似乎再見不到那麼明亮的月，那麼多的星。
鐘錶嘀嗒嘀嗒作響，時光合着靜謐、詩意、繾綣，緩慢地流淌。月朗風清的夜，漫步璀璨星空下，如同走在薄薄的晨霧中，眼前一片明朗，遠處一片模糊。無數個寂靜的夜，我把自己的身影映襯在月色星光下。偶來乘着月色來海邊轉轉，無邊的夜幕上綴滿星辰，一大片白月光傾瀉下來，海面銀光流淌，海水中晃動着無數顆亮晶晶的星。綿長的沙灘出奇的安靜，唯有海浪有節奏的輕拍着海岸線“嘩嘩”作響。“邀得明月竹間照，清風荷影入夢來。”這份難得的寧靜，最能安放一顆彷徨不安的心，最適合採擷一路心情和感悟，沉靜一個浮躁的靈魂。
隆冬時節，天地間一片蕭瑟，許多樹木裸露着光禿禿的枝椏，沒有一絲綠的生機，惟有四季常綠的黑松、冬青、石楠等樹種透着綠意。萋萋衰草中覓食的麻雀，登枝“嘰嘰喳喳”的喜鵲，也為寒冬帶來一份生機。這個世界充滿變數，一向對季節不太敏感的我，在這個疫情迅猛爆發，人羣大面積感染的冬天，感覺冬季既漫長又彷徨，生活很糟糕。人生非草木，枯了還能生，逝去的不會再回來。揮手作別舊年，甜酸苦辣，喜怒哀樂，伴我又一年。時下，疫情的陰影還在寒冬裏飄來飄去，明天不可預知。想開點吧，沒有一個冬天不可逾越，無需懼，懼也得步步前行，也要保持對生活的熱愛，對未來的期許。疫情時期，活着已是一種幸運，國家盡力了，請自求多福，別把生活輸給心情，用力去愛自己所愛吧。人生縱有萬千姿態，珍惜眼前，活好當下，才是最該有的人生姿態。
冬至是一年當中夜最長的一天，我們的祖先也是從這天開始“數九”，一直數到暖。冬至那天上午，一輪斜陽還掛在天際，雪花卻零零碎碎從蒼穹簌簌落下。不一會功夫，天色變得昏暗而渾沌，雪花越下越稠密，漫天飛舞。雪影婆娑中，不消一個時辰，松枝、枯草冠玉，冬青、石楠戴雪，道路、房屋、金沙灘一片瓊瑤。海陽隸屬煙台，卻不像煙台市區、威海那樣是“雪窩子”。今冬那邊都下過三場瑞雪了，這裏只有一丁點兒“太陽雪”。冬至那場雪雖不大，卻用素雅的畫筆，以最簡約的風格，素描出一幅銀裝素裹的畫卷。雪，給人一種純淨之感，漫天飛雪才是我喜歡的冬天模樣。“玉樹瓊枝，勝卻萬紅千翠”。我和妻迫不及待地帶着寵物狗，踩着鋪上薄薄積雪的林間小徑，聽着腳下“咯吱咯吱”的聲響，穿越靜得鴉雀無聲的黑松林來海邊賞雪，任憑風吹雪打，另有一番脱俗的清閒。寵物狗興奮極了，在雪地裏東跑西逛，盡興撒歡，身後留下一串淺淺的腳印。
古人認為，雪凝天地之靈氣，無暇至純。片片雪花，無聲無息，從陰沉灰暗的天空翩然飄落，拂過眉梢、臉頰，落在身上，浸潤着天乾物燥，也讓這個鬱悶的冬天有了情趣。這段疫情肆虐，陰霾漫天的日子，讓人在寒冬裏心頭再添悲涼。讓煩惱冬眠，把焦躁雪藏，我總想找一個場所宣泄一番，把壓抑悉數釋放。輕盈潔白的雪花，多少撫慰了我心中的不安。徜徉雪地裏，雖不見“柴門聞犬吠，風雪夜歸人”的意境，尋不到傲然凌風的臘梅踏雪賞梅，飄飄灑灑的雪花，如煙似夢的雪霧，卻把海灘裝扮得粉妝玉砌，把遠海籠罩在一片朦朧中。在這段煩的想發瘋的日子裏，來海邊靜靜地走走，把心融化在雪花中，感覺像逃離藩籬的小鳥，好自由，好輕鬆。
雪來也匆匆，去也匆匆，晚霞鋪染時，雪霽天晴。俗話説，冷雨温雪，晚間散步，夜空澄澈高遠，綴滿閃亮的星，冷月無言，天空寒光一片，地上積雪泛着光。一路走來，不見路人，只有路燈下自己的影子陪伴我，時而被拉長，時而被縮短。小區寂靜得能聽到自己的喘息聲，腳下有節奏的“咯吱”聲，聽起來十分悦耳。
莫怪人們盼望春天，這個漫長的冬季把人們憋悶得太久了。2023年，以一種註定鐫刻在人們記憶裏的非同尋常方式開啓，我不想把話題引向沉重。人生起伏，有多少人在雨雪中負重前行？夜再長，路再遠，總有盡頭。今晚星空抬眼皆是温柔，願能驅散心頭陰霾，化戾氣為吉祥。非凡時期，理想不偉大，惟願“東風吹散梅梢雪，一夜換回天下春”。惟願一元復始，歲月安暖，日子清靜，人們笑容不再被口罩遮掩！
2023年1月6日
段曙光，筆名曙光，濟南人。中國散文學會會員，濟南市作家協會會員。文章散見於“齊魯晚報”“濟南時報”“老朋友”雜誌等。齊魯晚報青未了副刊簽約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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