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節,追思先人,也有人趁此機會登高。幾步崖北邊就是柱子山,山上至今還有土匪留下的痕跡,幾步崖山頂也有坍塌的工事。四叔最清楚這一代的防禦工事,也經常在石牆上坐一會,遠望西邊的温涼河,發思古之幽情。
這來往的人一撥又一撥,還帶着相機,拍個不停,四叔的小房子就成了一個焦點。四叔一開始還有些好奇,這小屋子又醜又破,住着兩個上了年紀的人,沒有什麼值得拍的。慢慢地發現,自己還是有些品味的。
那些人也會過來找個凳子,或者討一瓢水,遞過一支香煙,有一搭無一搭的閒聊一會。四叔吸煙很節儉,捨不得太貴的煙草,有時就從地裏取一些煙草,曬一曬,揉碎了,放在一個紙盒子裏,自己卷一支,吸煙就是了排解寂寞,他認為只要能排解寂寞,什麼煙都是一樣的。
他喜歡坐在樹下那一塊紫色的石頭上,那隻黑狗似乎也很懂他,耷拉着尾巴,蜷縮在他的腳邊,山上的樹林如他的頭髮,髮際線一直向後退。最近幾年都流行染髮,還有假髮,這山上的林木由開始的洋槐變成了棗樹。山林又向着山下衝過來。他一想到這,就不由得苦笑,一年一年的變化,他都快看不懂了。
這裏一直在修路,他認為這些路好是好,就是讓山少了山的氣勢,做什麼都方便,就容易讓人少了敬畏。
有人問他曾經的土匪窩,見這裏道路縱橫,只要指一個地方,便可開車輕鬆到達,便嘲笑土匪簡直就是過家家,在這種地方無險可守,活該被剿滅。
一開始他還想解釋,到後來就懶得説,四嬸看着四叔不説話,知道自己也説不清楚,乾脆也就如聾子一般,看着來往的人。
四嬸説四叔:“話不投機半句多。”
四叔自己就琢磨,投機,這兩個字有意思,一種意思是曲意逢迎,一種意思是相互暗合。自己年紀大了,不願意曲意逢迎,也就沒有必要趕着跟他們交流。相互暗合,自己在世間努力找了六十多年都很難找到這樣的知己,難道現在就輕易找到麼?
院落下面有很多墳,孝順的,還是不孝的,今天都要來墳前添一鐵鍁土,有的還放鞭炮,像模像樣的在墳前哭一會。世上來一遭,都在表演着。四叔看着就覺得好笑,跟四嬸在一起評判着,自然聲音很小。
説起折彎那座墳,那是他本家的一個爺爺葬在那裏的,五十年代左右的墳。
墳裏的老人開一家粉廠,老了,便將廠子給了自己的兒子,兒子不怎麼孝順的,知道老爹沒有了油水,住房子都是浪費的,於是給他搭建了地屋子,這屋一半在地下,一半在地上,雖説冬天可以擋風,卻也架不住天寒,滴水成冰的寒夜裏,常聽到老人犀利的叫聲。
一年最冷的那一夜,老人凍死。
他的子孫卻給他辦了一場隆重的葬禮,流水的席面,讓弔孝的人吃了一個溝滿河平,哭的也是熱熱烈烈。為了留住看熱鬧的,吹鼓手摺騰了一夜。
四叔知道,如果能有一牀棉被,那老人也不會魂歸極樂。
所以每次看到這座墳,心裏總覺得彆扭。
一座墳裏有一座墳的往事,清明這一天子孫添土,或許就是為了遮住一些不為人知的秘密吧。
折彎下面有一座孤墳,是一個老太太的,這老太太有兩個兒子,大兒子做生意,不怎麼回家,小的是傻兒子,這傻傢伙經常挎着箢子,不知裏面放什麼,到墳前就哭,不見半點的摻假,四叔心疼這個傻子,經常勸傻子:“他二叔,別哭了,再哭也哭不回來了。”
傻子悲慟,傷心欲絕,一邊流淚,一邊咧咧:“等我死了,就沒有人這樣哭我娘了,就讓我多哭一會。”
他這樣一説,四嬸都動了情,眼圈紅起來,也想去哭自己的父母。揮着衣袖擦拭自己的眼淚:“都説這人傻,可是這話卻一點也不傻。”
不管是真哭,還是假哭,都是要發送死人的,或許也有發送自己那一段感情的。
“世上這麼多演戲的,偏偏就你那麼認真,遇見認真的,你能嫌棄他是傻子麼?”四叔看着四嬸心疼地説道。
梯田,一層一層的,鋪滿了綠綠的麥苗,幾場雨後,開始返青,到了夜間,麥苗有着不可名狀的奶香,星月之下,霧氣瀰漫,吃過飯,拿着手電,有時也會喊上四嬸,那隻黑狗很有眼色,早早就做好準備,跟着主人前去巡視。土質鬆軟,踩上去軟綿綿的,踩着月色,不一會就熱了起來,風吹不寒。
四叔領着四嬸,給她絮叨,“不遠處有幾棵梨樹,梨花要開了。這梨好吃呀,是杏花甜梨。”
枝椏之上,一個一個的花苞,在春風裏矜持着。樹的影子醉在夜間的輕柔裏,低聲的喧譁是沒有人可以聽到,山林裏不會寂靜的,夜間的鳥兒唱起了情歌,即便是醜陋的山雀,也在認真的婉轉自己的口舌,一切都很美好。既然所有的生靈都已經醉了,自己為何不全力以赴,免得做一個事後後悔的看客。
上過一個小坡,黑狗搖着尾巴,瘋狂的跑了起來,身上沾滿了花香,不遠處的忍冬花抽出新綠的枝葉,一天有一天的光景,哪有時間傷春。
(幾步崖散記是根據與四叔的對話整理而成,絮絮叨叨的,希望朋友們能夠喜歡,多留言,謝謝,圖片都是來源於網絡,若有侵權請告知作者,以便刪除,謝謝)
壹點號張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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