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瀑還在東溝掛着
□芭蕉雨聲
走罷還想走的野線在心裏記着幾條,東溝算一個。
東溝盡頭藏着一個冰掛廣場,一個人來了,很多人就都來了。我更鐘情那條坎坷起伏的石頭小路。驢友的腳印多於當地老鄉的,他們才不去看冰凌橛子,樂得袖手蹲牆根曬太陽,旁觀我們這些外地來的野人。
高坡上的老人還是老樣子,他的老伴兒用熱水澆水龍頭,説凍住了,我讓他們包上棉花套子試試。他斯文和氣的模樣很像我父親,每次來我都跑去看看他。手機拍拍他家的門樓和院子。
關爺坪曬場龐大的玉米囤很是喜人,趁停車空當,我摸進一旁的關爺廟。門樓越發破敗,門楣木雕還在。院內正屋門前樹立的旗幟鮮紅醒目,對面的戲台檁椽裸露,片瓦不存,石階枯草滿地。匆匆一瞥,鞠三個躬就退了出來。與關老爺有關的傳説越傳越淡,以至無色無味。
穿越的野線裏這條是最弱的,幾乎沒有拔高,一溜慢上坡。玩耍着就到了。沿途一些重要標識常讓往日情景復活。碎石壘的梯田和牛圈,酸棗枝編的簡易柵欄,層次錯落的楊樹林,可當倚靠的老樹,屋廈一般用來曬秋的天然巨石以及豎着的木梯,木梯這次不見了蹤影。老驢友走在這裏就像走在自家房後,不用帶路也摸不迷。
我是第三次來。第一次來也是大寒前一日,很巧,是我隨驢友户外徒步的第一次出行。那時氣喘心跳,後背汗濕,一直走不到頭。現在很輕鬆,不為目標而急急奔走,冰凌凍僵了,不怕它溜掉,慌啥呢。一身黑的烏鴉依然很酷,高聲與我對話。
構椒樹針刺鋭利,捲曲的綠葉幹在了枝上,往年可是鮮翠不凋的。捻碎了聞,麻椒香味濃郁,穿肺腑的清冽之氣太讓我沉醉,捻一路聞一路。預報的東北風在城裏周旋,峯嶺圍護着的峽谷樹梢不動不搖,陽光持續曬着後背,恍若融融春日提前到來。
照例在奇特老樹的樹杈上坐坐,拍個照。樹疙瘩都磨出包漿來了。一直沒留意它是啥樹,地上落葉像榆,石榆或者黃榆吧,不敢確定。百年樹齡是有的。
山有多高,水有多高,太行山海拔千米之上總是飛瀑跌宕,密林野草繁茂正得益於好水滋養。聽見泠泠的水聲就看到一片白,冰瀑的序幕拉開,越往裏越有氣勢,重疊流光,小心腳下打滑。
冰爪套在登山鞋上,可以行走自如。擇一處晶瑩剔透的,掰下一根小冰棍兒嚐嚐,脆生生咬一口,涼甜涼甜。有人不敢下嘴,怕硌牙。驢友嘴裏説的冰瀑廣場,金針菇叢,都還好好的,只是金針菇長成了蘑菇,冰凌帷幕有些發黃。掉枯葉,蒙泥土,不夠潔白。不妨事,抽出自拍杆拉長鏡頭去拍照,拍視頻。可珍藏,可眼氣人,好玩兒。沒有冰爪的,戰戰兢兢不敢趨近,只能遠觀了。
冰瀑絕壁之上有人上去探險,我從沒上過,可通往下一條野線。也爬上去試試。比預想的難度大,沒有抓撓和落腳點,他們上到更高處,冰瀑上頭還是冰瀑,我不敢跟過去。手臂拐着一棵小樹站定往下看,冰瀑像一堵厚重的白玉高牆,牆根的人很小。下來更不易,拽着前輩拴好的布條勉強讓腳夠着地面,地面虛土下埋伏着鏡面冰層,真險。
(上到一定高度 側看冰瀑牆)
返回可以走另一條小路,晌午頭陽光更暖,黑枝硬石明晃晃發光。我們在林裏坐下歇腳,做飯吃飯。我衝鋒衣都脱了,熱。
不斷有人吃罷晌午飯往溝裏進,打聽路程遠近和冰掛強弱。我給他們鼓勁,半個鐘頭就到了,冰凌好看得很。有的壯小夥子臉紅氣粗,發愁邁步。我説沒有爬啥坡啊,他氣哼哼不以為然。
吃飽喝足看嶺脊茸毛一樣的梢線,峯上鴉聲激昂,不像是受了驚嚇,巢穴那麼高,我們又沒翅膀。鴉們見過世面的,週末三四百人的流動量,應該淡定才是。楊樹林裏仰拍角度看,樹杪自成一個圈,每棵楊樹都在説石頭剪子布。天空藍成童話裏的顏色。
若以遠處山壁為背景,根根枝幹又如細織的簾櫳,若隱若現之間不知藏匿啥樣秘密。牛卧在樹下反芻倒沫,睫毛又稠又長。它抬眼瞭一下,動動耳朵,接着咀嚼。牛圈裏也卧着三頭,都是白牛,小山似的健碩。
又遇見牛的主人,羅圈窯就這一户人家,女主人七十歲,我倆合過影,她摟着我的肩膀説夏天再來帶我去薅野韭菜。祖上舊屋簡陋,牆畫很有年代感。這次赫然起了高樓,她笑呵呵拉着我的手説家常話,我誇她的房子好,她很高興。兩層,二樓五六個空房間。去年此時建成的。原來的石板地換成淺色地磚,中堂和傢俱都換了。不點蠟了,扯來電了。
跟她聊到門外那塊麥地,我疑惑岸邊掛那些破塑料袋子是嚇唬啥畜生的。她説鳥。説話不及那些鳥又落地角一大片。黃綠相間的羽毛,黃肚子,剛進山時我就見到了它們,很是稀罕,屏氣觀望好大一陣。只説鳥的模樣俊俏,叫聲清越,不曾想是個禍害精。可是,啃青啃青,冬天苗不起身,能吃吧?不中,她説牛啃沒事,就怕鳥叨。它厲害呀,光叨麥苗的芯,叨過的地禿光光的。
枯索的山林村野,麥地的青綠太誘人,在雀鳥眼裏都是裹腹的吃食,攆不跑,嚇不退。這伶俐的鳥,來東溝不過大半年光景,成羣出沒。我查資料比對,像是黃鶺鴒。從哪兒飛來,為啥棲息此地,都是個迷。
關爺坪村口汪着兩潭水,一潭結冰黯淡,一潭波光瑩瑩,連水底的綠草都根根分明。
白鵝挺胸闊步,紅公雞率領眾母雞在草窩遊玩,公雞的叫聲比高處的鴉啼嘹亮。牆外養一片毛竹的人家總是給我太多想象,愣怔半天不捨離去。黑瓦,石牆,戴鮮色頭巾的老婦,出圈糞的老翁,他們手邊的活兒一直幹不完,手掌糙得不像個手。車來車往的人都把這裏當成個景,我深知住在這裏的人的愁。當然,我心底生出的愁歸我,日子是他們的。
耳邊響着的始終是冰下清亮的滴水聲,幽寂而空曠。這靜氣非一日養成,是大山日復日夜復夜慢慢攢出來的。進山徒步要説有所圖,我只圖這一點。
2021年1月20日 農曆臘月初八 星期三 7到零下4度。大寒。徒步筆記(78)
網絡圖,黃鶺鴒
網絡圖 黃鶺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