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情，“不提供服務”

陳小齊

足浴和美甲的夾縫中有一家書店。住北師大東門那幾年裏，我倆既不足浴，也不美甲，只沿着一條狹窄逼仄的、隨時撞頭、兩側密密匝匝堆滿書的樓梯下去，那就是盛世情書店的地下一層。

那地下空間面積可不小。空氣不流通，但書是流通的。這裏能淘到很好的很便宜的絕版書，有學術書，有考古畫冊，有成箱成套的方誌、類書、典籍，不知道老闆從哪搞來這些貨，日復一日地總能看到新鮮的。

我們的書架上，多半的書，都是搬運自這家書店，600米的步行路，再拎上六樓，花錢買來的苦力活，卻樂此不疲。

我倆在鐵獅子墳住了足有四五年。小西天電影院、北師大圖書館和操場可惜都沒怎麼用得上。只有北師大東門斜對面這家老破舊的盛世情書店，在老闆的壞脾氣裏，隱秘地敞開着一個沒有任何門檻、無需任何敬畏和膜拜就能抵達的精神殿堂。

通常來説，書店的藏書量跟圖書館無法比擬。但我一直覺得，書店對人的介入更強。一個人的閲讀趣味、知識結構和價值塑造，不能被贈予，不能太順理成章，需要一點點對抗，才能形成足夠強大的“自我”。

無數個囊中羞澀的患得患失，無數個“值得扛”與“不值得扛”或“扛得動”與“扛不動”的內心掙扎，無數次糾結、猶豫、狂喜和失落，還有，那些關於書的討論、分歧和爭執——一個自己與另一個自己的“對抗”。

老闆姓範，圈裏公認的壞脾氣，他的服務，就是不提供服務。對窮人來説，反而舒坦，沒有“必須買”的心理負擔。別處沒有這種“不提供服務”的服務。

我們2008年搬離鐵獅子墳，盛世情書店説是不行了，要關門撤店。2017年我們再搬回城裏，盛世情居然還沒關，不過，還是喊着要關門撤店，好像我們不在的那些年，這家書店一直倒閉個沒完似的。

旁邊的京師大廈矗立着，那麼高。這個微不足道的地下一層小書店，今年看起來，真的倒閉了，連同記憶中那個氣象萬千的精神空間——我覺得它，比京師大廈還要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