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木軒

【紙上談冰】冰雪情

由 申屠仲舒 發佈於 休閒

原標題:冰雪情

  【紙上談冰】

作者:阿成

  寒冷是享受,也是慰藉

哈爾濱是一座銀色的城市。冬天,從天而降的鵝毛大雪讓哈爾濱城裏的一切——房屋、院落、樹木、街道、車子甚至行人,都披上了一層白色的外衣。在漫天的雪幕之中,虛幻、冷峻和奇妙被展現得淋漓盡致。在我的少年時代,這座“雪城”“冰城”最低氣温可達零下30攝氏度。

雪野大川進行曲(中國畫) 孔維克

當然,這並不是黑龍江最冷的城市。不久之前,我去了邊陲地區一個叫呼中的小城,在那裏,冬天的最低氣温達到零下40多攝氏度。於是,我有了一個夢想,希望能在小城氣温最低的時候去體驗一下那裏的寒冷,去滑一次雪。

年歲大了,在家人的慫恿之下,每年我都被“強迫”去海南過冬,美其名曰“躲避寒冷”。然而,他們並不知道,這樣的愛是愚蠢的。一個在寒冷地帶度過了少年、青年和中老年時期的人,是多麼希望在寒冷的冬季裏凍一下、冷一下呀。所以,一到數九寒冬,只要有機會,哪怕得疲憊不堪地坐上一整天的飛機,我也要回到冰城哈爾濱,享受幾日天賜的寒冷,去松花江邊看人們冬泳,陪頑皮的小外孫打一次雪滑梯,甚至去滑一次雪。一旦感受了這妙不可言的凜冽,在酷寒中運動了一番,頓覺自己變得有活力,甚至年輕起來。哦,這一年終於沒有虛度!

  雪爬犁、腳滑子以及“打出溜滑”

人在海南島,枯坐在自家的陽台上,面對葱蘢的草木、似錦的繁花,我不僅沒有被周邊的景色所打動,反倒想起了遙遠的家鄉黑龍江。是啊,那裏才是我的根,我人生的出發點哪。

遙想當年,到了冬天,大人們就開始忙着為過冬做準備:醃酸菜,儲存白菜、蘿蔔、土豆、大葱,等等。孩子們則開始做雪爬犁和腳滑子,這是黑龍江的每一個孩子入冬時的必修課——如果在大雪飄飄的日子裏沒有一個雪爬犁和一副腳滑子,是很沒有面子的。那是20世紀六七十年代,還沒有今天這樣優裕的經濟條件,雪爬犁和腳滑子只能是自己親手製作。

雪爬犁的製作並不複雜,大小隨意,鋪上木板,釘上兩根橫木方,再在橫木方上鑲嵌粗粗的鐵絲,奢侈一點的在下面鑲上鐵條或者廢棄的冰刀,如此就OK了。它算是現代冰雪競技運動中雪橇的雛形。玩兒的時候,孩子們在雪地或天然的冰道上助跑幾步,然後縱身一躍,坐在雪爬犁上向前飛速滑去。獲得第一名自然沒有獎賞,但那是別一種幸福和自豪。還有一種複雜一點的雪爬犁——聰明的少年在雪爬犁前面加裝一個自制十字舵,向下滑的時候,趴在上面,手把着舵自由掌握雪爬犁的運行方向,如此便引來許多羨慕的眼光。

説到腳滑子,它是早年黑龍江每個男孩子冬天必備的代步工具,我猜它是冰刀的雛形。腳滑子製作起來也很簡單,挑兩塊和自己的腳差不多大小的木板,在每塊木板底部鑲上兩根鐵絲,木板的四周釘上鐵釘栓,用繩子花式地綁在腳上,如此就可以滑着它去上學或者給父母買鹽買醬油了。你就看吧,在上下班和上學放學的高峯時段,那些蹬着腳滑子、英姿颯爽的少年們像魚一樣嗖嗖地穿梭於大人們中間——那是這座城市冬天裏最為動人的風景。所以,冬天時的哈爾濱是一座運動之城。

女孩子上學則是“打出溜滑”。在通往學校的路上總有一條條斷斷續續的被孩子們磨出的冰道。穿着花棉襖的女同學揣着雙手,扭着身子跑幾步,在冰道上滑一段,然後再跑幾步再滑一段,一直滑到學校門口。

現在人們的生活條件好了,孩子們可以揹着大人給買的冰鞋或滑雪板去滑冰場,去遊樂園體驗滑冰滑雪的樂趣。在哈爾濱,在松花江上,還有許多免費供孩子們玩耍的冰雪樂園。

  冰雪運動是一種誘惑

即便在炎熱的夏天,我也經常領着小外孫去室內滑冰場滑冰。當年他只有4歲,對這項運動還不是很瞭解,也不是那麼嚮往。他問我:“為什麼一定要去滑冰啊?”我説:“因為你是黑龍江的男孩子,會這項運動,才能成為一個真正的黑龍江男人。”小外孫説:“那麼黑龍江的女孩子呢?”我笑着説:“姥爺不懂女孩子的事,可姥爺最佩服的就是世界冠軍王濛和張虹。”

其實,在哈爾濱這座城市開埠之初,冰雪運動就如影隨形,與城市一起成長。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大學、中學、小學以及幼兒園都有滑冰場。學校冬天的體育課就是冰上運動課。在城裏,只要有廣場的地方,冬天都會澆建滑冰場免費供市民們滑冰。記得早年離我家最近的是紅星體育場,週末的晚上,去那裏滑冰的年輕人絡繹不絕。許多人在滑冰場上結交朋友,還收穫了愛情,也有許多人正是從這裏出發,成了專業運動員,走向全省、全國的冰雪運動賽場。

這座城市常常舉辦各種各樣的冰上運動比賽,滑冰、花樣滑冰、冰球、冬泳,等等。比賽大都是業餘的,參加和觀看比賽的市民非常多。説起來,看冰雪運動比賽是很辛苦的,天多冷啊,零下二三十攝氏度。在北風呼嘯、雪花飄飄的露天看台上饒有興趣地觀看比賽的觀眾,無論男人還是女人,都很了不起。這樣的冰雪運動之風俗延續至今而不衰。

大約從2000年開始,周邊的區縣開始增設大大小小的滑雪場,去那裏滑雪的人一年比一年多。

對於任何年齡段的黑龍江人來説,冰雪運動都是一種誘惑。記得20世紀70年代初,我在農村偶然看到一個孩子,手裏提着一雙新棉鞋,光着腳在冰道上“打出溜滑”。我非常吃驚,詢問後才知道這是媽媽給他做的新鞋,他怕磨壞了新鞋,於是光着腳“打出溜滑”。這件小事給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看官也由此可以瞭解黑龍江人對冰雪運動那份刻骨銘心的愛。

  在銀色的山道上像鷹一樣飛翔

説起來有一點小慚愧,我是進入中老年之後才開始喜歡滑雪的,大約是因為青少年時代沒有滑雪的工具和條件吧。不過,對滑雪的愛一直潛藏在我內心深處。記得還是蘇聯時代,我在新西伯利亞市的一家商場看到滑雪板,一下子就邁不動步了,太喜歡了,於是買了一副,而當時我還不會滑雪呢。過海關的時候,那位蘇聯海關官員看到我拿着滑雪板,一臉欣賞的神色,微笑着。

在古時候,黑龍江就有滑雪的記載了,當時自然不是一項體育運動,而是打獵所需。先人制作的滑雪板很短,雪板的下面綁着獸皮,這樣就可以在森林裏自由穿梭。2000年我到林區採風,看到兩個當地的鄂倫春漢子就使用這樣的滑雪板打獵。在森林複雜的環境裏,若是沒有高超、嫺熟的滑雪技術是不可能套住獵物的。

冬天,只要在黑龍江,我就會聯繫周邊區縣的文友,麻煩他們為我安排一次滑雪。那種從高山雪道上俯衝而下、像鷹一樣飛翔的體驗是一種享受。隨着年齡增長,當地的文友們難免為我擔心,也有困惑:阿成老師都這麼大歲數了,怎麼還這麼喜歡滑雪呀,一旦出點意外可怎麼辦?記得一次我從海南島回來晚了,滑雪場的雪被強勁的春風吹成了一層冰殼,在這樣冰雪交疊的滑雪場上滑雪是相當危險的,他們都勸我不要滑了,説穿上滑雪服、滑雪板,拍個照片就行了。記住,運動永遠不要造假,運動的純潔品質是神聖而不可侵犯的。我還是堅持滑了兩下,摔了三四個跟頭,但內心特別滿足,似乎終於完成了一年中特別重要的一項任務。

而今,北京冬奧會開幕了,作為一個冰雪運動愛好者,謹以此文祝福盛會取得圓滿成功。

《光明日報》( 2022年02月09日 11版)

來源:光明網-《光明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