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鄉的泉水
◎劉忠東
説起我的家鄉,實在“名不見經傳”。她座落於“香山”腳下,以山為屏、與水為伴,因過於偏僻、遠離喧囂,顯得安靜靈動、色彩斑斕。發源于山腳下的兩條古老的小溪,在村前匯聚成河流,由南向北一路緩緩流淌;村中,樸素的膠東民居,在紅磚、灰瓦、草房和綠樹的映襯下,錯落有致、富有生機;一條新修的六米寬的水泥板路,由村後慢慢向外舒展開來。佇立村口環顧——兩側山樑、環抱村莊,層層梯田、綠茵葱葱,“有山有水有民居,有樹有花有田園”,一幅大美的河山景象。
每當有外地人進村,總會讚歎村莊的寧靜與純樸,總會感嘆空氣的清新與自然。其實,這裏不僅有自然的“寧靜”、滿眼的“翠綠”,還有泉水的“叮咚”。在距離兩溪匯聚點東側不遠的小溪邊,有一股從石頭和沙石中冒出來的“清泉”,那就是家鄉人祖祖輩輩津津樂道、引以為豪的“泉眼”。從地下滲出的泉水,帶着恆定的體温,明靜碧綠般盪漾,有着令人歎服的“生命力”,即使天干地旱,也從未乾涸,一年四季,不急不緩;縱使溪水沒過,也從未氣餒,一股一股,本色清涼。她,吐納天真地秀,流動生命意藴,穿過岩石和沙礫的縫隙,一路歡快地奔湧而出;一簇簇,一串串,大大小小,亮晶晶的珠泡,錯錯落落,爭先恐後,在陽光的照耀下閃閃發光;水底那些歷經歲月洗禮、湧泉打磨的細細黃沙,隨水流舞動,時而揚起,時而落下,在通體透明的泉水中清晰可見;站在近處,脆脆地,時而長,時而短,時而高,時而低,咚咚的響聲,令人無限遐想。
這叮咚聲裏,有着兒時的回憶。清晨,天剛矇矇亮,早起的人們,或拎着水瓢,或提着水壺,或挑着水桶,像事先約好了似的,從不同的方向湧向那裏,只為了品嚐那自然的甘甜。他們圍在泉水邊,邊舀邊聊,邊嘗邊舀,不時地讚歎着水的清醇,後又相互打着招呼匆匆離開;一會兒的功夫,家家户户的屋頂上升起了裊裊炊煙。飯後,勤勞的人們開始一天的勞作。他們牽着牛羊,趕着騾馬,扛着農具,三三兩兩地向田野走去。當路過“泉眼”時,有的總會停下來,把隨身攜帶的水壺灌滿,手捧泉水“哈”上幾口,隨便再“洗把臉”,然後打着飽嗝,吆喝着牲口,心滿意足地緩緩離去。當夕陽西下,辛勞了一天的人們,拖着疲憊的身軀,再次路過“淺眼”時,就會迫不及待地“哈”上幾口水,頓時滿臉洋溢出幸福的感覺。孩提時懵懂的我們,總喜歡在泉邊玩耍,我們目送父輩們田間勞作的背影“漸行漸遠”,也時不時抬頭向遠方的山路看幾眼,期盼着他們的身影離家“越來越近”;這裏吸引我們的不僅有清醇的泉水,還有小溪裏那自由自在的小魚和河蝦。哥哥帶着我,挽起衣袖和褲角,赤腳彎腰站在溪水裏,兩眼盯着水裏的魚兒;當發現目標時,俯下身子,屏住呼吸,兩手伸進水裏,慢慢向小魚兒合攏;快接近目標時,以極快的速度把它們捧在手裏,快步向溪邊跑去,邊跑邊喊“捉到了,捉到了……”而等候在旁邊的妹妹們,早已在泉邊的沙石旁,擋起了一個封閉的“小灣”。我們把捉到的魚兒放到裏邊,認真地數着條數,心裏的高興勁甭提了。每當累了口渴的時候,也會學着大人的樣子,兩手撐着泉邊,把嘴貼向泉面,俯身“咕咚、咕咚”地哈幾口泉水,然後憋口氣再把頭沒到泉水裏,左右“擺一擺”,涼嗖嗖的感覺拂面而來、傳遍全身;或者,跑到旁邊的芋頭地裏,偷偷摘幾個大的芋頭葉子;捏着葉子的邊緣,放到泉水裏盛水喝;這可是個“技術活”兒,拿捏不好,泉水就流出來了,必須小心翼翼;喝完了水,臨近晌午的時候,倘若找不到裝魚的瓶子,我們就會就地取材,環顧四周瞅個沒人的機會,溜進地裏掐幾片芋頭葉子裝泉水,再把小魚小蝦放到裏面,就高高興興地回家了。這樣的畫面,一幅幅、一點點,夢幻般深深地鐫刻在我的記憶裏,小溪依舊安靜,泉水依然叮咚,似水年華中陪伴我們成長。
這叮咚聲裏,有着遊子的思戀。長大後,我去了鄉里和鎮裏的學校讀書,離家鄉的泉水“越來越遠”,剛開始每週回一次家,再後來一個月才能回趟家,但這絲毫不影響我對她的“愛戀”。每當周未回到家裏,總會急不可待地奔向溪邊,品嚐她的“甘甜”、聆聽她的“細語”。記得一天的上學路上,一個好消息在夥伴們中間口口相傳,聽大人們説,村裏打算利用“淺眼”的水釀“酒”,已經請人化驗了水質……於是,我們心裏憧憬着、盼望着……大約等了好些個日子,在一個星期六的傍晚,村裏的喇叭響了,通知各家各户上着瓶子,到村大院裏“灌”飲料,每户限灌五瓶;在那個物質匱乏的年代,在一個普通的小山村裏,能“哈”上自村釀造的“飲料”是多麼奢侈的事情。我把家裏喝完酒後扔在角落裏的酒瓶子“翻出來”,認真地衝洗乾淨,和妹妹一起拎着空瓶子,飛快地跑到大院裏,生怕去晚了排不上號……然後小心翼翼地拿回家裏;看着那通體金黃且透明的“液體”,我們心裏樂開了花;打開瓶蓋,倒在碗裏,喝上一口,感覺既有紅酒的香醇,又有汽水的涼爽,甜甜的、涼涼的、爽爽的……雖然後來聽説,因水流量少,無法規模生產,飲料廠沒能最終開辦起來,但那家鄉泉水釀造的、淳樸自然的味道,永遠留在我的記憶裏,久久難以忘懷。再後來,十八歲那一年,我開啓了“綠色之旅”,坐着火車去了離家很遠的地方,有時一年也回不了一次家……這期間呢,到過無數個地方,見過無數條河流,嘗過無數眼泉水,唯獨對家鄉的泉水“情有獨鍾”,始終忘不了她的容顏、她的甘甜、她的清淳和她的一切。以致於每逢汛期,總會在電話裏問問她的變化;每當休假回家時,總會跑去看看她的容顏;記憶中,遇到好幾回這樣的場景:正在溪邊洗衣服的嬸嬸們,好奇地打量着我這個“突然”出現在溪邊的人,“你是這個村的嗎”“怎麼沒見過你呀”“那,你是雪家的”,還未等我回答完,就熱情地向我介紹起這口甘泉水來,“俺疃這個水,沒有污染,十里八疃,出了名的好水……就連萊陽的,都騎着三輪車來拉”,説話間就把水舀子遞到我面前,“嚐嚐吧,冰涼、稀甜”。聽着那濃濃的鄉音,品着那醇醇的泉水,剎那間,我的眼睛濕潤了……離家越久思鄉越切,這是我真實的情感體驗,從某種意義上講,這眼甘泉水,已遠遠超過了水本身的味道,那是離家遊子的牽掛和依戀。
這叮咚聲裏,有着生命的本源。水是生命之源,土是生命之本!在文學課本、影視作品中,描述那些離鄉的人,總喜歡珍藏一小包取自故鄉的泥土……而我則喜歡用礦泉水瓶子,裝兩瓶家鄉的泉水放到行李箱裏,然後坐上汽車、換乘火車,走膠濟、越京滬、轉隴海,一路西行……家鄉的泉水就這樣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陪伴着我,她給予我力量、信心和勇氣。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總會拿出來,仔細端詳着她、凝望着她,就像是看到了那日夜緩緩流淌的小溪,聽到了那溪水嘩啦啦的柔美和婉約,看到了泉水邊戲水打鬧的孩童……家鄉的泉水是有靈性的,她從石縫間密密麻麻地湧出,像一朵朵盛開的嬌蓮,以柔弱的花瓣詮釋着生命的柔韌、美麗、奔放和不朽,似涓涓細流,潺潺流過,幽幽水韻,聲聲怡人。她以母愛般的柔情,哺育着小山村裏一代又一代人,始終默默付出、不求回報,縱使山洪爆發、河水淹沒,也本色不改,奉獻給我們的永遠是那一泓清流;曾經,多少次想象着,多麼迫切地想知道,家鄉的泉水到底流向哪裏,後來通過網上地圖判斷甄別、與村中長輩交流,最終知曉了答案——原來,她的經歷如此豐富多彩,她的身影如此光彩照人,她的姿態如此堅定執着,絲毫不留意身下岩石的阻撓,永遠晝夜不停地向前奔流,向北匯入流經萬第的富水河,再向西匯入流過照旺莊的五龍河,然後向南堅定地流着。水流到哪裏便柔了哪裏,她流過乾涸的土地,便馬上柔軟了大地;她流過乾澀的雙唇,便瞬間柔軟了唇角;她流過花朵,便立即柔軟了花瓣,一切都生機勃勃了起來。在行程約120公里後,最終經羊郡流入波濤洶湧的大海,那是她的最終目標。站在省道202上的五龍河橋上,看着那不斷流過的河水,我感慨萬千,思緒翻滾,河水潺潺地流入大海,不停地激盪着岸邊,那是河水的嘆息麼?不,從河水歡快的聲音中我聽不到疑惑和苦惱,而恰恰感受到了她那不畏艱險、清純高潔、默默奉獻、無怨無悔的精彩。
家鄉的泉水,那麼靈動清麗,令人神往遐思;那麼柔軟清秀,充滿無限柔情;那麼堅定執着,胸懷坦蕩無私。秀美的河山,泉水的叮咚,小河的潺潺,日夜流淌永恆不竭。我愛家鄉的泉水,那是“生命之源”。
(編輯:高一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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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劉忠東,筆名前衞恆越,男,山東海陽人,畢業於炮兵指揮學院、石家莊陸軍指揮學院。退役軍人,煙台市散文學會會員。
壹點號煙台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