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磊：桃野的食與嬉

對的人，對的事，對的古村。如此良宵，一一都是滋味。

兩個半小時的高鐵，再加兩個小時的顛簸山路，風月迢遞，山水兼程，成功把自己搬運到了松陽古村落，浙西南的一片温潤丘陵，茶田疊翠，竹舞羣山，村口八百年老樟樹，靜謐深沉，是最安心可靠的地標。

桃野，村子裏的民宿，依山傍水，玻璃長廊內，蓬勃的山中豔陽一瀉千里。見到女主人迎盈，見面第一句就説是讀者，三言兩語握一把手，成了知己。Darling，文字真是好東西，通人心的好東西。男主人唐慶，戴一頂絨線帽，我叫一句老唐，回我一句小唐小唐，我只有47歲，還小還小，一面孔誠摯。

當日的晚餐，於桃野的露天院落內，上海名廚Brian大顯身手，治一局異想天開的野宴，Brian還好是廚師，如果他是拳師，估計他打出來的怪拳，無人看得懂，無人吃得消。拿磚塊堆砌的爐端燒，烤黃魚、鮮蝦、辣椒、茭白，以及Brian自制的麪包卷，麪包卷在細樹枝上，於爐端燒上慢慢烘烤，夜色裏，吃着新鮮烤成的麪包卷，麪包內豐碩的柿子干與梅子切，一點點本地的土紅糖，好吃極了。梅子切，取自桃野每年自己泡的梅酒，柿子幹來自隔壁農家。不知不覺兩隻麪包卷落肚，還有一碗小溪魚與白蘿蔔熬的熱湯，差不多，已經半飽了。

然後是Brian燜的一大鍋飯，農家的醬油肉，蒸熟切片，鐵鍋內慢慢煎熬，熬出油來，炒山裏的冬筍，山民自曬的蘿蔔乾，一薄片一薄片的，下白米，燜透，開鍋香極了。西廚不用味精，調味僅取胡椒粉與青鹽而已，整鍋飯我立在Brian對面，看了他全程。飯成，Brian點睛一筆，是落了一小滴松露油，嗯嗯，結果最好吃，是飯裏精華飽含的蘿蔔片。

飽睡一夜，次日清晨於竹林環抱中悠悠夢醒。桃野的客房，散落於半山竹林茶田之間，極盡清幽，晨起於屋內飲茶，看青竹們于山風裏搖舞，細緻緲緲，宛若仙境。下樓，早餐食清蒸的白米糕、梅乾菜肉粽、白煮芋艿、二米粥，——美味極了。很奇怪如今那麼多的男男女女不食碳水，體重體型血糖失控，怎麼會是碳水釀的禍？明明是你的慾火太焚心了啊，Darling，心出了問題，防火防盜防碳水，有用麼？餐桌上跟Brian聊天，問他本地食材，最讓他有靈感的是什麼，Brian以急如子彈彈無虛發的語速，高度果斷地跟我講，梅乾菜、梅乾菜、梅乾菜。桃野的村民鄰居，曬得極潔淨幽香細膩的梅乾菜，梅乾菜肉粽、梅乾菜烤小土豆、梅乾菜燒肉，無不香徹雲霄。最有趣的，是早餐煎雞蛋，他們也是拿梅乾菜煎的雞蛋，沒有葱沒有培根，照樣煎得完美的風情蛋蛋。後來，我回家前，請桃野的管家，幫忙跟鄰居村婆婆買一點梅乾菜，管家拎給我一大袋子，收了我15塊錢。抱着梅乾菜回家，心裏悲欣交集不足與君説。

山下的松陽古鎮，跟別地方千篇一律的古鎮還滿大不同的。

滋味很好的鐵匠鋪子，居然還看得到鐵匠在趁熱打鐵。

彈棉花這種事情，包子從小沒有看見過，厚厚一牀彈妥的棉被，像雪山菠蘿包一樣鬆軟可喜。

銅匠鋪子夫妻老婆店，銅匠老伯伯悶聲做工，老婆婆就過來熱情勸購，你看看，這一葉一葉，都是小錘子一點一點打出來的，銅壺多麼多麼養生等等，娓娓敍述，如漁樵閒話。

針灸鋪子開着，當街一張書桌，老醫生走開了，桌上是寫到一半的一幅書法，老醫生太太過來講，落雨天，不能針灸的哦，醫生走開了。我笑説明白明白，不打針，就是進來看看。老醫生也玩得開心，字寫得真不壞，屋裏積年累月掛了不少。

對門是草藥鋪子，松陽本地的端午茶，歇力湯，大多是山裏常用的祛濕驅寒的草藥，價廉物美，暖老温貧。

松陽本地盛產桃子，順帶着，桃膠亦極好。特產的黃米粿，像年糕，切了粿條炒來吃，有軟硬兼施之美好。火腿極好，臘腸極好，梅乾菜臘腸，不要説未曾吃過，聽也是第一次聽見。

古鎮上，頗多竹製物品的鋪子，買幾個竹根做的茶隔，然後隔間的舊貨鋪子裏，看了一會兒各色舊竹器、舊木器。

最最感動的，是看到一間制棕繃的匠人鋪子，仔仔細細，一寸一寸，看了三遍，買了滿手。

第一日玩了古鎮，看了鄰近的古村、老屋們，第二日，煩桃野的管家小豬，帶我們在山裏行走，暖暖冬陽下，緩緩走過三四個村落，小豬曾經是省級越野跑運動員，熟稔此地山山水水，一路帶我們串村走巷，風土人情歷歷看遍。滿目翠竹，綠潤潤的茶田，真好景緻。

夜裏，與小唐迎盈夫婦把酒夜話，兩位桃野主人，在思考深耕細作，如何豐富桃野民宿的食事與嬉事，邀請各路佳廚，張辦有趣宴席，比如春日的桃花宴，夏日的溪邊流水面，等等。那個晚上，我飲的桃野自浸梅子酒，Brian拿燕麥奶兑了威士忌問我要不要試試看，包子笑，説他以前在蘇格蘭讀書時候，拿過念慈庵枇杷膏兑了威士忌來飲。

對的人，對的事，對的古村。如此良宵，一一都是滋味。

感恩遇見。（石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