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家最怕PK,但藝術家不愛PK,愛PK者輸贏觀念太重,説深了是虛榮。太虛榮的人搞不了藝術,因為虛榮必然有所施,有所施是要費精力的,忙着炫耀,忙着比高下,忙着自造光鮮,哪還有時間大量練習,大量創作?你若虛榮,就離藝術遠了。
但是網友情緒高漲,八卦精神沸騰。偏要把藝術家比個高低,這不,沸沸揚揚的,津津樂道的,網友就把創作風格、側重完全風馬牛不相及的冷軍和齊白石相提並論,硬要PK一番。
我們都知道:冷軍是超寫實主義油畫家,齊白石是寫意風格國畫大師。冷軍擅長細緻描繪,材質的紋路、肌理、甚至牛仔褲上的線頭毛邊纖維絲,人物臉上的黑斑裏隱藏着的褶皺汗毛,都逼真得勝過最高像素的攝影設備,令人有窒息的真實感,細思極恐。而齊白石作畫更樂於求神似,往往略貌取神,筆下的蝦,魚,飛蟲,山石,竹林飄逸靈動,簡約輕盈,追求的是中國傳統文化中的象徵性和意境。
兩人繪畫不但運筆各有側重,畫面風格也不同:冷軍的油畫作品線條多,元素複雜,層層疊疊,色彩豐富鮮豔,完全超高精細地重現事物原型,彷彿是把高倍照相機鏡頭上再加上放大鏡裝置,畫面滿滿登登;而齊白石的國畫線條簡潔,把實在的物體原型經過藝術化濃縮抽象呈現宣紙上,相比於冷軍的超現實層次感,齊白石更多是從平面中另闢蹊徑,以一種不可言説的淡然恬靜,超然物外取勝,畫面也更注重留白。一個的終極追求是寫實,指向呈現的科學;另一個終極追求是寫意,指向的是東方傳統哲學。你説,孰高孰低呢?
之所以網友們愛把二者並列PK,可能是他們都畫過蝦、竹、螃蟹和蜻蜓——相同的題材總是容易被比較,就像同一首歌的原唱和翻唱。白石老人筆下的活物骨壯肉薄,看上去的感覺是在水裏遊;冷軍筆下的活物連複眼中的眼珠都清晰可見,給人感覺是置於案板上。白石的紅蜻蜓和冷軍的紅蜻蜓都有透明的翅膀,紅色的身骨,但前者的彷彿隨時在飛,後者的彷彿被送進實驗室,準備解剖。一個是想象化了的感性,一個是顯微鏡般的理性,你説,孰高孰低?
一個藝術家,往往寫書法的會畫畫,作詩的會彈琴,擅於刺繡的會設計,喜歡唱戲的懂收藏。否則,只能説是個專業人才而不能稱其為藝術大家。中國古代傳統中,學而優則仕;現代社會語境中,演而優則導。真正的藝術大師善於玩“跨界”,而且在不同領域皆熠熠生輝,所謂學貫古今中西,多才多藝之大成。
冷軍是專職從事繪畫的,而且受西洋畫影響頗深;白石老人除了專精於國畫,還深諳書法、國學、篆刻等,且無論學問藝術都具有很強的自我民族性,沒有受外來藝術影響太多,相對獨立於西方藝術流派。一個是舶來的,一個是民族的。一個是專精的,一個是一專多能的通達。如果比比冷軍和齊白石,就相當於比比民族鬥士之魯迅和自由民主之胡適,就相當於比比鋼琴大師朗朗和音樂大師久石讓。前者比民族還是舶來,後者比專精還是通達:也許久石讓相比於朗朗的十指翻飛於黑白琴鍵確實遭人詬病,但恐怕朗朗也無法創作出《夏天》、《天空之城》等新世紀名曲吧?你説,孰高孰低?
如果論名氣,齊白石略勝一籌。他人早已作古,但還響噹噹地“活在我們心中”;冷軍還健在,尚年輕,但即便在當代,畫界之外的普通百姓未必知曉他。但凡上過小學的人恐怕都知道中國有個齊白石,但知道中國有個冷軍的大多還是從上大學油畫系開始。但是,如果拋去家喻户曉的名聲普世性,但從藝術品拍賣市場價格來説,很多時候,冷軍的油畫是齊白石國畫的若干倍數成交價格。可以戲謔地説:着實是“買不起的冷軍,忘不掉的齊白石”。各有千秋。你説,孰高孰低?
放眼全社會,談成就從畫起,從畫出,放到大時代大社會中去考量。從社會意義上説,關於齊白石習畫刻苦勤奮的軼文趣事,已然頻繁地登上教科書,藝術教育史,成為後人頂禮膜拜學習之榜樣;而冷軍除了在油畫相關領域:油畫教育和藝術拍賣之外,出現在大眾視野尚少,遠沒有達到人盡皆知、耳熟能詳的程度,其廣泛性矮下一截。但是,不得不承認:隨着時代開放,民族交流,越來越多的年輕人更喜歡和推崇冷軍。一個是經典老牌,一個是後起之秀,一個像永流傳的《周易》,很難,至今無人破解無人超越;一個像現如今的人工智能,也很難,精密嚴謹大行其道。你説,孰高孰低?
其實,世間事,萬物各成其美,人人各行其是。雪和梅怎麼比?你告訴我,PK的結果是什麼?你説雪贏,我説梅香;你説梅贏,我説雪白。爭來爭去不眠不休也無對無錯無高無低。借用冷軍和白石兩位畫家的繪畫風格説一句:白石追求哲學虛妙,捋着飄飄白鬚,説事物沒有絕對性;冷軍追求科學寫實,用他那戴着近視鏡的顯微鏡眼仔細研究一番,然後説事實本身就是——梅須遜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
聰明的,你們説,孰高孰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