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開始講述之前,我們有必要明確一下古代中國,或者説更為精確的論述:古典中華帝國所面臨的地緣形勢與政治法統。先説古典中華帝國所面臨的基本地緣形勢,從古典中華帝國在東亞的地理特徵來看,古代中國幾乎所有的政權均直接控制着東亞“兩江一河”(長江、黃河、珠江)流域最為肥沃的雨養農業區,且均以以上三個農業區為核心確立統治(即所謂的“中原”與“江南”)。而在這三個雨養農業區外圍,則有相對於其它地緣政治區域難以逾越的地理障礙:往東不用説了,是茫茫的大海,僅有古代的日本與部分文明發展更為滯後的南島民族(包括台灣高山族原住民,印尼矮黑人與波利尼西亞人等)、部分東南亞族羣與中華帝國保持着若即若離的聯繫;往南是充滿瘴氣的熱帶雨林,雖然諸如越南的紅河三角洲同樣具備相對較好的雨養農業條件,但難以逾越的熱帶雨林與熱帶地區的溽暑極大地限制了古典中華帝國擴張的腳步,當然,以東南亞諸族羣的實力,也幾乎沒有挑戰中華帝國的能力,雙方以兩廣南部的丘陵與雨林地帶為界長期保持平衡;往西南則是同樣高聳入雲的橫斷山脈、川西高原地帶等,山嶽地形的阻隔使得古典時代的軍隊幾乎不可能通過雲南西部、四川西部的崇山峻嶺,出現在中華帝國的邊陲地帶,當然了,古典中華帝國想往諸如西藏與雲南拓展影響力也相當困難,雲南直到元代才首次被中央政權染指、到明代才第一次被納入中央直轄範圍。
而在四川以北,則是由茫茫千里戈壁組成的河西走廊與更加遙遠的吐魯番、中亞七河流域地帶,古典時代的任何軍隊要通過河西走廊向關內發展進攻,在沒有火車的情況下都是幾乎不可能的事情。相應的,古代中國要向關中平原以西投送力量,從漢帝國和唐帝國對中亞地區的經營來看,同樣是一件極其耗費民脂民膏、投入與產出嚴重不成比例、最後被紛紛放棄的事情;最後則是位於古典中華帝國北方、東北方的草原與森林地帶,雖然古典時期的遊牧民族一向被中央農耕民族政權視為大敵、甚至連遊牧民族入主中原成為新的農耕民族政權之後還會把自己草原上的“親兄弟”視為寇仇(比如北魏看柔然),但遊牧民族對中原的侵擾從大歷史的角度來看,長期無法真正威脅到中華文明集叢的根本,相反,遊牧民族由於缺乏比較強勢的文化,反倒在不斷地融入農耕民族,讓自己成為了華夏文明的一個組成部分。
故而,正如王鼎傑老師在《覆盤甲午》中提出的那樣,從古代中國、或者説古典中華帝國在東亞地區的地理位置與國家實力來説,可以用四個字來形容古代中國在東亞地緣政治大區的地位與基本局勢:“一超無強”。所謂“一超”,指古典中華帝國在東亞地區的體量實在太大,政治、經濟、軍事資源均處於絕對優勢地位,在整個舊大陸東端長期沒有任何一個集中、統一的政權能夠與古代中國政權分庭抗禮;所謂“無強”,在古代中國佔據了東亞地區雨養農業區最為精華部分的情況下,讓所有周邊小政權要麼偏居海隅,要麼避居雨林,要麼乾脆就呆在青藏高原上自成一統,所有小型政權的政治、經濟實力都很差,都沒有威脅古代中國統治核心地區的能力。
而在這種“一超無強”的格局下,形成了古代中國極為特殊的政治法統與國家建構模式,咱們之前提過,古代中國在整個東亞地區所做的國家建構是一種同心圓、洋葱式的結構:最核心的部位是由“天子”直轄的“編户”,爾後再外圈是與“天子”保持密切聯繫、接受“天子”冊封的“內臣”,再往外是與“天子”保持較為密切的聯繫、時不時接受“天子”冊封與賞賜、但與中央政權關係時好時壞的“外藩”,最後則是與“天子”關係不密切的“朝貢”國。但是不管是“編户”、“內臣”、“外藩”還是“朝貢”政權,在理論上都屬於古典中華文明集叢的範疇,而它們也確實構成了從古代到近代、一以貫之的華夏文明乃至整個東亞、東南亞文明集叢,均可以被視為“古典中國”的廣義範圍。
在明確了古代中國的地緣政治格局與政治法統後,古典中華帝國在歷史長河中遭遇到的第一個“至暗時刻”就不言而喻了:沒錯,正是從15世紀開始、到17世紀中葉於東部沿海、西部邊陲遭遇到的以西方殖民者、準噶爾蒙古、沙俄帝國等相比古典中國國家體系以及文明集叢完全異質的文明、甚至具備了一定民族國家特徵的“前民族國家”的挑戰。
咱們都知道,歐洲從15世紀開始,迎來了“地理大發現”時代,1488年,葡萄牙人迪亞士率船隊抵達非洲南端的好望角,證明了遠航東方的可能性,1521年,葡萄牙人費爾南多.麥哲倫也率領船隊抵達菲律賓的馬魯古羣島,在事實上完成了葡、西兩國夢寐以求的“找到通往中國的航道,帶回香料和黃金”的戰略任務。伴隨着葡、西兩國航海家腳步接踵而至的則是西方殖民者,1565年,西班牙殖民者佔領了菲律賓的宿務島,實際上在菲律賓建立了殖民統治,其實在這之前,葡萄牙殖民者已經在中國沿海開始了侵擾,1517年,少量葡萄牙殖民者與明朝軍隊發生正面衝突,雖然明軍擊退了這次侵擾,但卻在1557年被葡萄牙人以欺詐的手段奪取了澳門地區的統治權。
1622年(明天啓二年)葡荷澳門戰役,荷蘭戰敗轉而佔領台灣
進入17世紀後,西班牙、葡萄牙、荷蘭三國在古代中國東部沿海的擴張日益囂張,葡萄牙在澳門確立統治、興建堡壘、要塞和教堂,並通過賄賂明朝官員等方式要求壟斷在廣州貿易的專營權。西班牙則在16世紀中後期奪取澎湖列島與台灣本島北部,以台灣為基地向古代中國大陸輻射影響力,甚至一度準備派出一支上萬人的殖民軍在中國沿海直接開拓大型殖民地。而荷蘭雖然一開始的動作比較緩慢,卻極其強勢,在1622年到1624年首先與在澳門的葡萄牙殖民軍發生衝突,未能得手後又轉向台灣,與西班牙殖民者發生交火,驅逐了位於澎湖與台灣本島的西班牙殖民軍,在台灣本島建立起了熱蘭遮與赤嵌樓兩個堡壘,東部沿海西方殖民者開始登門踏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