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周列國志》第一回説道:凡街市無根之語,謂之謠言。上天儆戒人君,命熒焤星化為小兒,造作謠言,使羣兒習之,謂之童謠。小則寓一人之吉凶,大則系國家之興敗。童謠是熒焤星下凡教給兒童傳頌的説法固然不足為信,卻也説明童謠並非憑空而生,而是與所處時代背景有着密切關係。
東漢末年,董卓專權,暴虐無度,便有城內小兒傳唱“千里草,何青青;十日卜,不得生”的童謠,乍看平平無奇,實則對董卓的詛咒,直譯過來就是:董卓啊,你趕緊狗帶吧!彼時,沒有新聞媒體,沒有互聯網,老百姓對執政者有什麼不滿無處發泄,就編造一些童謠讓小孩傳唱,也算是早期的傳播手段。
在西方,童謠也有類似的作用,因篇幅和主題關係,不再一一細表(其實是筆者懶得查資料)。這裏主要講一講那本最有名的《鵝媽媽童謠》。
《鵝媽媽童謠》在英國流傳已久,據説最早可追溯到公元十四世紀。不過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這本標榜着“童謠”的歌謠集,實則充斥着大量的暗黑變態重口味的內容,以至於激發了無數偵探、推理、犯罪小説家的靈感,並由此衍生出無數暗黑風格的小説及影視劇作品。其中,對它感情最深的,當數我們的偵探小説女王克里斯蒂了,她有三部作品的靈感都來自《鵝媽媽童謠》,分別是《無人生還》、《捕鼠器》和《黑麥奇案》。
以《無人生還》為例,在這部作品中,最關鍵的線索就是一首來自《鵝媽媽童謠》裏的一首歌謠:《十個小黑人》,全文如下:
十個印地安小男孩,為了吃飯去奔走;噎死一個沒法救,十個只剩九。
九個印地安小男孩,深夜不寐真睏乏;倒頭一睡睡死啦,九個只剩八。
八個印地安小男孩,德文城裏去獵奇;丟下一個命歸西,八個只剩七。
七個印地安小男孩,伐樹砍枝不順手;斧劈兩半一命休,七個只剩六。
六個印地安小男孩,玩弄蜂房惹蜂怒;飛來一蟄命嗚呼,六個只剩五。
五個印地安小男孩,惹是生非打官司;官司纏身直到死,五個只剩四。
四個印地安小男孩,結夥出海遭大難;青魚吞吃血斑斑,四個只剩三。
三個印地安小男孩,動物園裏遭禍殃;狗熊突然從天降,三個只剩兩。
兩個印地安小男孩,太陽底下長嘆息;曬死烤死悲慼戚,兩個只剩一。
一個印地安小男孩,歸去來兮只一人;懸樑自盡了此生,一個也不剩。
這部作品的首要價值在於開創了推理小説的一個重要的子類型——“暴風雪山莊”模式。除此之外,它還開創了另一種模式:有規則殺人。即兇手按照某一個特定的規律(可以是某首歌謠、某個習俗,或者某種儀式)來執行殺人計劃。在這類作品中,偵探要做的就是找到兇手的殺人規律,及時阻止兇手的下一步計劃,並將其繩之以法。當然,聰明的罪犯也往往會利用偵探的這一慣性思維,故意利用一些似是而非的規律來誤導偵探。
有一類歌謠,是直接取自當時的兇殺案,是對殘酷事件的真實記錄,雖然寥寥數筆,卻讓人不寒而慄。例如,有一首名叫《莉琪波登拿起斧頭》的童謠,是這麼寫的:
莉琪波登拿起斧頭,
劈了媽媽四十下;
當她意識到自己的行為,
又砍了爸爸四十一下。
這首童謠描寫的是發生於1892 年的轟動一時的“莉琪波登事件”。33歲的莉琪波登因被懷疑用斧頭砍死了自己的父親和繼母而被逮捕,最終卻因為證據不足而被釋放。
莉琪波登躲過了被法律制裁的命運,卻沒有躲過喜歡捕風捉影的文藝創作者們。她的故事被多次改編成小説和影視劇作品。有傳言説,最新的一版《莉琪波登拿起斧頭》,將由《暮光之城》的女主角克里斯汀·斯圖爾特來出演,不用説,這一定是一部犯罪驚悚片。
談到《鵝媽媽童謠》對電影的影響,其中有一首描寫精神病人的《性格扭曲的人》尤其值得注意。內容如下:
有個性格扭曲的人
走在一條長一里的扭曲的路上
手裏拿着扭曲的六便士
踏在扭曲的台階上
他買了一隻扭曲的貓
貓捉了一隻扭曲的老鼠
他們一起住在扭曲的小房子裏
不知是否受到這首童謠的啓發,電影史上赫赫有名的表現主義電影《卡里加里博士的小屋》,在美術設計上簡直跟這首童謠描述的情形如出一轍。影片裏的所有佈景、道具都是扭曲變形的,目的是為觀眾展示出一個精神病人眼中的世界。
在好萊塢著名的系列恐怖片《猛鬼街》中,有一個夢中殺手弗萊迪,可以隨意進入孩子們的夢中,並以極端殘忍的方式殺害他們。這個形象也是來自《鵝媽媽童謠》。原文簡單又直白:
《弗萊迪會來找你》
1,2 弗萊迪會來找你
3,4 鎖好你的門
5,6 蓋上你的臉
7,8 呼吸將停止
9,10 你永遠失眠
筆者當年讀大學時,曾看過一部格里高利·派克主演的法庭推理電影《殺死一隻知更鳥》,講述的是一位白人律師為一位黑人嫌疑犯辯護的故事。當時不明白為什麼取這樣一個名字,因為電影似乎跟知更鳥沒有什麼關係。後來,我從《鵝媽媽童謠》中找到了答案,因為裏面有這樣一首童謠:
《誰殺死了知更鳥》
誰殺死了知更鳥?
我,麻雀説,
用我的弓和箭,
我殺了知更鳥。
誰看見他死去?
我,蒼蠅説,
用我的小眼睛,
我看見他死去。
誰取走了他的血?
我,魚説,
用我的小碟子,
我取走了他的血。
誰來為他制喪衣?
我,甲蟲説,
用我的針和線,
我來為他制喪衣。
誰來為他挖墳墓?
我,貓頭鷹説,
用我的鋤和鏟
我來為他挖墳墓。
誰來當他的牧師?
我,烏鴉説,
用我的小冊子,
我來當他的牧師。
誰來做他的執事?
我,雲雀説,
如果不是在黑暗中,
我來做他的執事。
誰來秉持火把?
我,紅雀説,
我馬上就把它拿來,
我來秉持火把。
誰來充當主祭?
我,鴿子説,
我來悼念我的愛人,
我來充當主祭。
誰來扶靈?
我,鳶説。
如果不走夜路,
我將扶靈。
誰來負責棺罩?
我們,鷦鷯説,
夫婦倆一起,
我們來負責棺罩。
誰來吟唱聖歌?
我,畫眉説,
她停坐在灌木上,
我來吟唱聖歌。
誰來敲響喪鐘?
我,公牛説,
因為我能夠拉,
我來敲響喪鐘。
空中所有的鳥
嘆息並且悲哀
當他們聽到喪鐘響起
為了可憐的知更鳥。
啓事
關係人請注意,
這則啓事通知,
下回鳥兒審判,
麻雀將受審判。
考慮到這首童謠是跟犯罪和法庭審判有關,電影(以及小説原著)取這樣的名字就不難理解了。
當然,《鵝媽媽童謠》中所選錄的不全是這種暗黑風格,其中也有許多(應該説大部分都是)純良無害的作品,例如大家比較熟知的《瑪麗有隻小羊羔》就是其代表。不過,正是因為有這些純良無害的作品的存在,反而襯托出暗黑作品的恐怖感。而有些作品乍看似乎普普通通,細想之下則讓人頭皮發麻,現舉一例:
爸爸媽媽和約翰叔叔
一個接一個地去集市。
爸爸摔倒了——!
媽媽摔倒了——!
但約翰叔叔繼續走,繼續,
繼續,
繼續,
繼續,
繼續,
繼續……
前文貌似平淡無奇,但讀到結尾這一句又一句詭異莫測的“繼續”時,一股強烈的恐懼感如潮水般湧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