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古至今,“文人相輕”似乎成了習以為常的事情。因為誰的文采高,誰的文章好,事實上真的難以比較。就比如唐代的李白和杜甫,宋代的蘇軾和辛棄疾,你能説誰好誰不好呢?
實際上,真正一流的文人之間,很少相輕,反而惺惺相惜,就像元稹和白居易,王安石和蘇軾。
這些一流的文人,往往天賦很高,因此常常表現得很自信,很有包容心,懂得欣賞別人的優點。
在宋代詞壇,柳永的詞雖然非常流行,受到很多普通老百姓的喜愛。可是,對上流文壇的人來説,他的詞是非常鄙俗的,是難登大雅之堂的。然而,蘇軾卻非常欣賞他。
對柳永的詞作,蘇軾給予了很高評價。其中,
有一首詞不僅受到蘇軾盛讚,還被稱為詞史上的一座豐碑,傳頌千古。
這首詞就是詞壇的一首千古名篇《八聲甘州》。讓我們走近它:
八聲甘州·對瀟瀟暮雨灑江天
對瀟瀟暮雨灑江天,一番洗清秋。漸霜風悽緊,關河冷落,殘照當樓。是處紅衰翠減,苒苒物華休。唯有長江水,無語東流。
不忍登高臨遠,望故鄉渺邈,歸思難收。嘆年來蹤跡,何事苦淹留。想佳人妝樓顒望,誤幾回、天際識歸舟。爭知我,倚闌杆處,正恁凝愁!
什麼叫慢詞?
在五代和北宋早期,詞多是小令。到了柳永,才開始發展出可以鋪敍開來的比較長的詞,即“慢詞”。所謂“慢”?既包括音律上的緩慢,也包括結構的反覆壯大。慢詞的出現在整個詞史上是一個非常大的改變,影響到後來戲曲的發展,因為它可以敍事、鋪排了。
這首《八聲甘州》是蘇軾很喜歡的作品。他曾經説:“人們都認為柳永的詞很俗,但“漸霜風悽緊,關河冷落,殘照當樓”這句,卻“不減唐人高處”。從這裏可以看出,一個一流的創作者,常常會賞識另外一個好的創作者。雖然蘇軾和柳永很不同,無論個性還是創作風格,但蘇軾卻非常欣賞柳永。
其實,這首《八聲甘州》在柳永的詞當中最受讚賞,被稱為詞史上的豐碑得以傳頌千古,與蘇東坡的評價有很大關係
。上片首句“
對瀟瀟暮雨灑江天,一番洗清秋
”很有氣勢。秋天的黃昏,瀟瀟細雨從天空中灑落到江面上,極有感染力。而“
漸霜風悽緊,關河冷落,殘照當樓
”更是非常精彩。
詞人用一個“漸”字帶出三個連句,就好像是電影裏的蒙太奇畫面,把告別時那種肅殺的感覺形象地表現了出來。緊接着,“
是處紅衰翠減,苒苒物華休
”,在這裏,請大家注意,他用的“紅衰翠減”。在古典詩詞中,很少有詩人用“衰”去形容“紅”。紅色衰敗了,綠色減少了,其實是在講秋天花凋落了,葉子也掉了。
柳永的用字真是非常特殊,用了很多時候民間流行歌曲中十分活潑的字。所以,我們應該從流行歌曲的角度去看柳永,看他的用字,看他對於後面詞壇的影響。可是,上層的士大夫階級不太會用“紅衰翠減”,因為它太直接,太俗氣了,完全是口語化的語言。
最後,“
唯有長江水,無語東流
”一句,寫得十分深情婉轉。短暫與永恆、改變與不變,是從古至今的詞人都苦苦思索的一個宇宙人生哲理。在永恆的自然面前,人生是那麼短暫。一句“無語”,即“無情”,又“無奈”,之意,寫出了詞人百感交集的複雜心理。
下片,“
不忍登高臨遠,望故鄉渺貌,歸思難收
。”詞人離家很遠了,回不去,可是他又很想家,沒有辦法抑制自己對家的思念,所以不敢登高臨遠。“
嘆年來蹤跡,何事苦淹留?
”他自己也有些感嘆:自己這麼多年來到處流浪漂泊,這樣子折磨自己,到底是為了什麼?
我們從這首《八聲甘州》中可以看到柳永的詞裏有非常驚人的“流浪意識”。柳永常年漂泊,在不同的地方幫人家填詞、寫曲,以此賺一點錢,真的變成了“大眾歌手”或者是填詞者的角色,就像現代社會中的一些流浪歌手。這種流浪的概念,在他的詞裏經常出現。
“
想佳人妝樓題望
”,詞人想念某個女子——大概柳永無論到何處,都會有女子愛他,會在樓上眺望,思念他,希望他回來。“誤幾回天際識歸舟”,好幾次都誤以為他回來了,到船接近的時候才發現不他。柳永耽溺在自己的多情裏,覺得多情才是生命的美好形式,同時也是對方生命的美好形式。這一點與蘇軾太不一樣了。
詞作結尾:“
爭知我,倚闌干處,正懲凝愁
!”這位佳人每次都誤以為柳永要回來,卻總是失望,大概也有一點惱怒,有一點抱怨;可柳永説她一定不知道,自己不管在天涯海角,也是依靠着欄杆正在發愁。這樣的場景,每一位經歷過思念的人應該都深有感觸。
這裏面的思念是雙重的,佳人思念他,他也思念佳人,可是他不知道該怎麼辦。由於他到處流浪,他的思念總是很多很多。
在柳永身上,思念和流浪變成了一對矛盾,難以調和。在他的很多詞作中,他的流浪和思念、眷戀形成了一股拉扯的力量,讓他痛苦了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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