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捲起了房間裏的白色窗簾,隨後響起了一陣清脆的鬧鈴,布諾拉起被子直接蓋過頭每隔一分鐘就響起來的鬧鈴,把陽光也吸引到了房間裏,布諾終究是忍不住這清早的雜音,他用力翻了翻身,用手指輕輕在手機上一劃。房間重新恢復了平靜,微風吹拂窗簾的抖動聲,陽光灑落窗台的撕裂聲,清脆地可以再讓人進入一次夢境。
“捷莉”,布諾大叫了一聲,不自然的一個翻身之後,突然坐了起來。他怕打着圓牀的四周,確認沒有任何東西之後,他開始爬到牀的邊緣,確認這牀的牀底的密封起來之後,他又開始審視着房間裏的一切,窗子半開着,風捲起窗簾飛舞着,粉色的蚊帳已被束了起來,地板上感覺得連一粒灰塵都沒有。他踢開被子,開始快速打開衣櫃,抽屜,確認裏面全是空無一物之後。他好像突然意識到什麼一樣,快步走向了浴室,但是那裏除了忘記關緊的花灑,其他什麼都沒有,更是沒有捷莉的身影,他重新回到牀邊坐下,抹去鬢角上的汗水,重重了拍了幾下自己的額頭,開始拿起衣服慢慢穿上。
他對着浴室的鏡子,看着自己那副憔悴的模樣,明明才三十出頭,卻張得像四五十的小老頭,即使頭髮烏黑濃密得發光,眉目邊緣處的皮膚緊緻得沒有絲毫皺褶,他意識到或者是那口鬍渣的問題。這幾天的焦慮,讓他失去了處理這些雜碎小事的能力。他拿來洗刷台上那把酒店提供的刮鬍刀,裝上沒開封的刀片,開始小心翼翼地颳着鬍子,從性感的左邊鬢角處輕輕拉下,一張年輕的臉孔漸漸展露出來,他對着鏡子滿意得笑了笑。當他揚起臉龐,想要花去下巴的鬍子時,“小布,小心”,原本平靜像是響起了一段聲音,清脆而響亮,他的手輕微抖動了一下,道口在下巴處留了一道淺淺的口。他先是視察着整面鏡子,因為他確信那聲音是身後傳過來的,他終於忍不住轉身看了一眼馬桶。隨後他開始瘋狂起撕下身上的衣服,打開花灑對着自己,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沒有調好的水温,開始一點點灼紅他的脖子,手臂,馬甲線,下半身……他卻只是靜靜低着頭,像個毫無知覺的植物人一樣。
他已經非常確認,那就是捷莉的聲音,無論怎樣他總是都能認出她的聲音,因為他太愛她了,他記得她的一切,他甚至嘗試在她睡着時細數她那頭柔順的髮絲。但是現在已經開始厭惡她的聲音,甚至已經開始厭惡她的一切。應該是從很久之前就開始厭惡了,更為確切地説,是從他們的婚禮定期的那天。一開始他幻聽到她的聲音,那還以為那是婚前緊張的焦慮。後來慢慢延發成他每做一件事,都會有這種幻聽,清脆而響亮的幻聽。他開始察覺到事情不太對勁,他開始是上網搜尋,想要找到一個可以解決的方法。網上的人都大致説到了一點——“只要放鬆一點就好了”。無法忍受之際,他把情況告訴了他的父母,然後交代好工作,便來了這個地方,一個沒有人認識他的地方。遊山涉水的生活似乎已經把他的所有焦慮都吞噬了,但是昨天晚上他用新的號碼撥通了父母的電話,那邊給了一個信息——婚禮三天之後就要舉行了。不算上今天,他只剩下短短的兩天時間了,起初他還興奮得期待着那一刻的到來。但是今天的情況糟糕透了。
布諾拖着軀殼出了浴室,他拿起了櫃枱上那部手機,按下了捷莉的電話號碼。他想跟她説婚禮取消了,他不想跟她結婚了。但他無法反駁他無比愛她的事實,他放不下她,他要和她永遠在一起。他想這個電話打出去之後。會有兩種情況,一種是捷莉先是會驚訝,接着很輕快的的答應,一種是捷莉強忍着眼眶的淚水,用顫抖的聲音回答。無論是哪種,他都不想見到。
他把手機重重地摔在牀上,手機彈落在地板上,下巴那刀口滲出了一滴血,滴落在他的胸口上。他突然意識到了什麼。他開始匆忙地穿上衣服,撿起手機,走出了們。
“走慢點”,他走路的時候回聽到這種的聲音,但他做電梯的時候,他會聽到“別坐錯了”之類的,馬路上他會聽到“小小看車”之類的,總算他到達了他想要去的地方。
原來布諾去的是醫院,他相信醫生可以解決他的問題,在排了很長的隊後,他終於見到一名醫生,一名神經科的醫生,年輕的時候再聽到布諾自述的情況後。先是讓他不要太緊張,隨後從抽屜裏掏出一張小小名片,那是一個羅姓的心理醫生。
布諾按照名片上的地方,很快找到了羅醫生,羅醫生沒有像其他醫生一樣,他穿着條紋馬褂,襯衣的紐扣開到胸口,微胖的身形,花白的頭髮,手中握着一個金屬表種,看着五十歲左右,一副憨厚的樣子。
在聽到布諾的一番自述之後,羅醫生交合着雙手,你有沒有想過取消這次婚禮?“不可以,不可以那樣,我沒有辦法接受那是的事,我不能沒有她,沒有她的生活和死了沒有分別,我不敢想,我無法想象”,“噢,我知道了”,羅醫生打斷了布諾,讓他停止着毫無意義的描述。“我會先讓你平靜一下”,説罷,羅醫生開始擺動着手中的表種,原來世界上真的有催眠術,布諾只覺得腦袋越來越沉,最後沉睡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布諾聞到了淡淡的茶香,黃昏的顏色打在窗户上,羅醫生花白的頭髮發着銀光,臉上的皺紋安詳地鋪放着,他對着窗外平靜的喝着茶。在察覺到布諾醒來的時候,他對他微微笑了笑,然後示意布諾喝下面前的那杯茶。布諾微微地沾了一口杯子,緊接開始大口地喝下去,他從來沒有感覺到這麼舒服,踏着光影,羅醫生走到了布諾的跟前,從口袋裏掏了一把精緻的小刀,刀鞘上面刻畫着孩子童真的插畫,“時間不早了,現在你可以離開了。”
雖然布諾很想再留多一會,但羅醫生這麼説了,他也不好意思逗留太久。致謝後他便回到了酒店,調好水温,放好水,打開音樂,舒適地癱在了浴缸裏。他知道羅醫生給他這邊刀子,是讓他學會自己斬斷憂慮,要學會放下,而那童真的插畫就是告訴他“婚姻其實不可怕,孩子是世界最美好的恩惠”,他想着羅醫生的微笑和香茶,然後舒服閉上了眼睛。
“醒醒,醒醒”,當捷莉的聲音再次響起,布諾警惕着睜大了眼睛,“醒醒,醒醒”捷莉聲音開始越來越大,他開始只能聽到這個聲音,音樂的聲音已經完全被覆蓋了,他看了一樣那邊刀子,他好像又察覺了什麼。不錯,那畢竟是一把刀子,一把鋒利的刀子,於是他拔出了那把小刀,扔掉了刀削,他先是用刀輕輕在大腿上劃了一刀,他可怕地發現自己沒有痛覺,於是瘋狂地划着,鮮血滴落在浴缸裏。“醒醒,醒醒”,聲音還是越來越大,他還是絲毫感覺不到痛覺,他開始劃手腕,脖子,然後轉變了另一種方式——刺。他先後地刺穿了大腿,手臂,肚子,心臟,耳朵,眼睛,但是他還是可以聽到聲音,血從他的眼睛流出來。他想是哭了,但是眼睛也不會流出流失,只有淡了一點的鮮血,他用刀尖對着腦袋,大聲哭喊着刺了進去……
布諾猛然一挺,坐立了起來,汗水從額頭的皺紋上滑落了下,鬢角上的灰白頭髮也粘住晶瑩剔透的汗珠,“怎麼?做噩夢了?”捷莉起牀洗濕了一條毛巾,開始拭擦着布諾的額頭,鬢角,臉龐。布諾好像終於回過神來,一把抱着了捷莉,他覺得這種緊接抱着她的感覺特別好,“怎麼?都一把年紀了,怎麼還想小孩子一樣,我透不過了氣了,快放開”,説罷拍了拍布諾的手臂,他放開了她,咯咯地笑了起來。“沒點正經”捷莉拿着毛巾放回了浴室。出來後倒身睡了過去。直到聽到規律的呼吸聲,布諾才輕輕把與孫子的合照放回牀頭櫃,再輕輕的關上燈。黑夜裏他的手一直在尋找,知道握到捷莉的手,“好了,快睡吧!”還是那年輕的聲音,清脆卻響亮,捷莉明顯已經睡熟了,他轉過身去,摟着她,滿足的擁抱美好。
幻聽,不過也是愛的一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