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木軒

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單純地羅列名詞,為何意境卻還如此悠長?

由 司空梓瑤 發佈於 休閒

馬致遠的《天淨沙·秋思》是一首非常有名的散曲,因為它着墨不多,卻極有畫面感。作者用詞準確,成功調動了讀者自己大腦中固有的“符號信息庫”,通過與讀者的“互動”,完成了一篇令人叫絕的元曲佳作。

在這首曲子中,馬致遠連續運用九個名詞,讓景物動靜結合。寫景及人,帶出一幅落日餘暉下,西風古道的風景圖畫。成功地刺激並調動了閲讀者的想象力,讓人產生了一種回味悠長的感覺。

一、用詞精準,意象豐富

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古道西風瘦馬,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

曲子的主題是寫“秋意”,枯藤代表的就是秋天樹藤枯萎後荒涼的景象,再配以垂垂“老樹”,和黃昏時驚起的寒鴉,更讓人心裏有一種説不出來的孤寂感。

當我們面對一片光禿禿的老樹林子裏,在黃昏聽到烏鴉“嘎嘎”地鳴叫時,意志自然會消沉。而這時候,畫面忽然一轉。林子的盡頭,竟然是一座石橋。橋下流水潺潺,遠遠地,我們看到了有幾户人家,心裏又升起了希望。

這種感覺有點類似“柳暗花明又一村”,卻沒有那麼巨大的起伏。春天是沒有的,這還是個秋天。只不過秋的肅殺之中,還帶着一點“活人”的氣息。

因為當時旅客正騎着一匹瘦弱的老馬,緩緩行走在一條古老的官道上,太陽已經落山了。旅客發現自己走了很久很久,還是沒有到達小橋流水旁的人家,這才意識到自己仍在天涯羈旅的途中。

小橋流水,不過是腦海中產生的幻象罷了。對家鄉的思念,讓他黯然神傷,但他別無選擇,只能繼續在古道上,踽踽獨行。

對這一首元曲的解讀,完全依靠讀者自身平時對枯藤、老樹、烏鴉、小橋、流水、人家、夕陽、天涯等各種意象的理解。而馬致遠最厲害的地方是他所選取的這些意象,都能夠準確地刺激到大多數人,讓他們產生同樣的想象。

舉例來説,正常人看枯藤就會想到落葉和秋天。看到古道西風,必然聯想到一場寂寞的旅行。再看到夕陽西下,心情已經有一點糟糕了,這時他再來提醒你:此時正有一位斷腸遊子在天涯流浪,你就禁不住和曲中人感同身受了。

這樣的寫法,用詞精簡,便於理解,並且絕不會因為過分的抒情,讓人感覺到矯情甚至是肉麻。因為所有關於人的情緒方面的幻想,都是讀者自動聯想的產物。且那些聯想到的產物,本來就是讀者自己可以接受的,甚至是頗有一點喜歡的東西。

二、時空感強烈,帶動讀者情緒

《天淨沙·秋思》中悠遠的意境,主要來自於畫面鏡頭般的流動感與場景的自由切換。

書本在解釋這首曲子的時候,一般認為馬致遠寫的並不是自己的一段旅途,而是在寫“畫中人”。所以,應該把曲子的內容倒過來看。

故事開始的時候,一個遊子在夕陽下的古道上,騎着一匹老瘦馬兒緩慢前行。首先,他看到眼前的樹林,是一片片枯萎的藤蔓,太陽將要落下山坡。黃昏,一隻烏鴉醒來,撲稜翅膀,飛走了。

遊子看到眼前的景象,思緒忽然閃回到一座小橋上。那小橋底下,一汪清水,蜿蜒曲折,一直流向溪邊的一户人家。

故事的鏡頭,非常自然地從“西風古道”,移動到了長滿“枯藤”的林子中,再跳躍到了一座“小橋”上;然後經由小橋底下的流水,抵達了一户“山中人家”。無論寫靜物還是寫人時,鏡頭一直都在動。

直到最後,遊子才發現這一切全部是自己的想象。因為“斷腸人在天涯”,這裏並不是家鄉的小橋旁。這時,故事的鏡頭,突然從畫面中跳回了現實。讀者反應不及時,心中就產生了一種莊周夢蝶的感受。

總覺得剛剛的旅程中有一些意猶未盡,於是一直在那兒回味着。詩、詞和曲要的就是這樣一種朦朧的美感,欲言又止,欲説還休。

就像《倚天屠龍記》裏,張無忌剛剛脱下趙敏的布襪子,搔到腳心的癢處,他卻不肯繼續了。讓你恨不得抓起他的手來,朝趙敏的腳板心再狠狠地撓上兩爪子,巴不得抓出血。可是,他偏偏就是不撓。因為要是真的撓了,你就決計不會再惦記着!

其實,名詞聯用的寫法,並不是馬致遠所獨創的。唐朝張繼寫《楓橋夜泊》時開篇就用了月落、烏啼、霜、江楓、漁火等多個詞彙營造意象,並且取得了巨大的成功。

張繼因為這首詩一戰成名,還帶紅了寒山寺、楓橋成為旅遊景點。詩人温庭筠也在《商山早行》中寫過“雞聲茅店月,人跡板橋霜”的名句。

但是馬致遠這首曲中的九個名詞聯用,水平之高超,效果之理想,遠超温庭筠《商山早行》,同時也不輸張繼的《楓橋夜泊》。最終因為豐富的詩歌意象,成為元曲中的一朵奇葩。

馬致遠的《天淨沙·秋思》之所以後來者居上,取得巨大的成功,是因為他堅持在用詞上的“通俗化”。他長期創作戲曲,把散文和詩歌的表現手法融入到了元曲的創作當中,知道什麼樣的詞彙是老百姓能夠看得懂的。

當老百姓看到這些詞彙時,會產生何種聯想,也全部在他的掌握之中,因此才能做到在煉詞方面舉重若輕,事半功倍。

結語

《天淨沙·秋思》裏面運用的都是極為簡單的名詞,但是當它們組合起來的時候,就變成了極為複雜的意象。

馬致遠非常成功地運用它們,調動了讀者的“聯想”力。自由組合出了黃昏下的樹林、小橋流水和古道西風、夕陽西下四個場景。

與此同時,馬致遠敍事的鏡頭自如地在三個場景間切換,最後突然用“天涯”將讀者拉回現實,製造出了時空的縱深感。

原來,這首曲子的四個不同場景,每一個都可以展開成一篇散文,可是作者偏不展開來説。因此讓人感覺:這首曲子彷彿講了很多,卻又彷彿什麼都沒有講。讓人意猶未盡,自然回味悠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