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散文|秋天的此岸與彼岸（全）
作者 崔洪國
“處暑無三日，新涼直萬金”，處暑才是秋天此岸和彼岸真正的分水嶺。處暑過後，星漢醒目璀璨，每日天短夜長，天氣逐漸轉涼—秋天真得如約而至了。
——題記
一
倘若説秋天是一條河，我願做河上的一條船，亦或船上的一個船伕，撐一條長長的槳，在如流的時序中，盡悦季節色彩的變幻，在河流的深處，慢慢地從此岸划向彼岸。如果説秋天是一條沿河的長廊，我願順着長長的步行廊道，從此岸起點的城市人家俯視着眼前的一步一景，繞過遠處的小橋流水，抵達對岸的夕陽晚照，雖然是一條河的此岸和彼岸，很短的時空也許感受不到悄然變化的時間長短，但是青綠和霜紅已在用潺潺的河水濯洗着略施粉黛的臉，一點一滴的光景幾天不見，已經變幻了熟悉的容顏。
這是夏天向着秋天邁進的路途上我看到的一點細微的變化。一條河流的此岸和彼岸，在你感知的晨曦輝映和風過林梢中，已然是酷暑退場，青綠中透着微紅，秋意釋然的秋韻秋紅的情感和色調，已經讓這個金色的秋天開始如詩如畫了。建林兄把他秋系列的《秋之戀》分享給了我，我第一時間推送到了壹點，秋之於建林兄是最有感性體驗和知性感悟的。從去年他陸續創作的秋之韻，秋之美，秋之味都成為我壹點號的網紅文章，好評如潮。今年的秋天還在積蓄色彩和能量的時候，建林就不失時機地與秋天展開了對話。
天空五彩斑斕的雲也和長了翅膀一樣，在入秋的深空裏飛得更遠、更高，更具天高雲淡的畫質美感。還有那天我去過的濟南南部山區的一個農家小院，還青紅相間的石榴，一兩天全都紅透了，掛在樹梢和樹叢深處，用一臉的燦爛向遠來的客人敍説着自己剛剛經歷的夏熱秋涼和成長成熟的秘籍。我從她笑而無語，笑而不答的故事裏也聽到了秋天漸行漸近的步履—秋天的河，秋天的船，在秋夜、秋風、秋意、秋韻的律動和闌珊中，已經開啓了從此岸向着彼岸的滑行。
在中國北方，如我魯北平原的老家和定居的泉城濟南，很少以二十四節氣中的立秋來劃分秋天的此岸與彼岸。至少不會與人們想像的那樣，一立秋，就立刻有了秋天神清氣爽的體感，就有了雲捲雲舒，天高雲淡的清高和曠遠，就有了此岸已經是層林盡染，彼岸還是花海如潮的迥異風景。立秋是秋天的第一個節氣，還難言秋天的正式開始。“秋”的本意是暑去涼來，立秋時，北斗指向西南。但在北方的很多地方，仍然處在炎熱的天氣之中，唯一能夠感知的是早晚温差開始明顯。白天酷熱，而夜晚多了涼爽之意。
二
像今年的夏秋之交，很不同往常。本來夏天就是多少年不遇的高温酷暑，所有的人都盼着立秋後天能夠很快變得涼爽宜人。高温難耐的那一陣大約有兩週的樣子，泉城濟南的很多人都紛紛跑到煙台和威海避暑，網紅的詞叫“逃離夏天的濟南”，那時一動就渾身汗流浹背。酷暑的夜裏，雖然夜短天長，但躺一會就一身汗，輾轉反側的感覺同樣讓人感受到短夜的漫長和無奈。好在入伏的時候有心人注意到了今年三伏天是涼伏，那意思是暑氣短，夏天很快就會過去，用不了多久就秋意闌珊，秋意涼爽，秋爽怡人了。
偏偏今年又是反常年份。立秋後兩三週的時間，夏日的高温酷暑依舊在鄉村和城市滯留着，每天早上看天氣預報都是30多度的高温。那種悶熱和潮濕依舊如夏天一樣，驅不散，趕不走，滲透在能夠觸達和延伸的邊邊角角，伴你左右，形影不離。那感覺，豈止是一個“熱”字和“煩”字了得。上週千佛山七夕相親會，我還到千佛山現場去體驗了一下，本來想與七夕節日的秋天有一個親密約會，誰曾想那天還是那麼濕熱難耐，好在有那麼多的人來人往衝抵了自己索然的興致，還是看到和收穫了不少的唯美故事。
説好的秋天呢？在立秋過後的那段高温酷暑中，內心還是在殷切的盼望着秋天的來臨。
時序的秋天是以天短夜長開始的。在不知不覺中，每天早上天亮得晚了，夜來得早了。早晚的或早或遲在不經意間就轉換了角色。夏日的早晨，每天早上人們坐上六點多上班的第一趟早班車，到了旅遊路上進城務工的人們已經烏央烏央地擁擠在站牌前等着轉場了。五點多鐘光已亮，六點多鐘，晨曦散盡，紅日已經漫過山崗了。入秋後，隨着太陽逐漸向着南方迴歸，日頭出來的越發遲緩，每天還是那班車如約等着，還是那些人在站台擁擠着，但遠處看起來已經是影影綽綽了。傍晚下班，經過荊山路和福地街，不久前同樣的時刻太陽還高高掛在天上，這幾天再坐同樣班次的車到那裏，就是夕陽晚照了。
有一次是紅彤彤的夕陽從荊山路的幾棟樓宇間幻化成無數金色的絲線，微涼的秋風吹過，在路邊那些茂盛的法桐樹上細碎成無數的光和影。還有一次是在福地街站台，等車的那會，正好看見一輪碩大鮮豔的紅日在西邊的天空緩緩行進着，旅遊路上等待紅燈的車輛瞬間披上了金色的霞。我看時令，是到了處暑了。“處暑無三日，新涼直萬金”，處暑才是秋天此岸和彼岸真正的分水嶺。處暑過後，星漢醒目璀璨，每日天短夜長，天氣逐漸轉涼—秋天真得如約而至了。
三
秋天的此岸是魯北的故鄉。鄉村的秋天更多是以累累的果實，以勞作與收穫栩栩展開的。田野裏立着的是無邊無際的棒子。我在很多的散文中都寫到過故鄉的棒子，那些在廣袤的平原上歡快地、旺盛地、充滿了生機和活力滋長的棒子，是鄉親們生活的來源和寄託，甚至説是所有的來源和寄託。秋天的田野裏客沒有其他的作物，沒有棒子是不行的。在最難的歲月裏，秋天的棒子和夏天的麥子一樣，養育着無數的生命。正如鄉鄰們經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人這一輩子，不吃魚蝦能過，不吃糧食不能活”。所以，無論過往的歲月，還是正在路上的未來，北方的鄉村一定會有夏天麥子和秋天棒子的敍事，一定得有它們的場景和舞台。
關於秋天棒子的敍事很多。有月光的晚上，村裏的人們在地頭等着澆地的水流到自家的棒子地裏。立着的棒子棵高高的，黑魆魆的，有風吹過，棒子葉子刷刷的響。“水流到頭了吧？”地這頭的人們就向着棒子地的深處和遠處，向着地壟的另一頭喊着。棒子還嫩的時候，我們也會在忙完後掰上幾個，回到家放到母親添着柴和的灶膛裏，很快就有棒子燒熟的香味在院子裏飄着。剛剛燒熟的棒子粒在黑酥中還帶着一點的焦嫩，入到嘴裏，味道鮮美，吃完後，嘴邊上還蘸着黑色的碳灰和碎棒子粒，一看就是一臉的饞相。
棒子上場了，剝完了皮都會在場院裏堆成金黃的小山。曬乾了，有的會儲存到自家的糧囤裏，有的會在院牆外面一掛一掛的掛好了，罩在一個鐵製的罩籠裏。等待冬天的長夜裏，一筐一筐盛了，在暖冬的房子裏，一家人圍攏了，搓成棒子粒，在碾上磨成面，做成濃糊糊的玉米粥，那是魯北的農家冬天晚上家家户户的麪湯。
秋天的此岸，農家小院的果樹上掛滿了紅紅的果子。上次回去的時候，還是剛剛立秋，老家院子裏果樹上的那些果子就開始透着很誘人的光澤了。葡萄爬滿了牆角，一串一串嘟嚕着，那時還是青綠着，偶有幾顆早熟的葡萄染上了一點紅的斑點，藏在葡萄架的深處。想必這時早已是紅的發紫了吧？桃樹上結滿了桃子，受光照多的那些已經紅了一半了，藏在樹叢中的那些奮力地向外掙着，努力把半熟的一面展示出來，回城的時候我還摘了幾個，雖然也甜了，但還多少有點發澀，還不是那種熟透後的甘甜。如今想必也早就熟透了，紅透了，摘下來，放在盤子裏，等待着來往的客人。
種得多的就用袋子盛了，等到趕集的時候，在集市上兜售給南來北往的莊裏鄉親。院子裏的瓜果沒有用藥，健康美味，所以到了集市上很快就被搶光了。如今在城市的街角我經常會看到賣桃子、葡萄和蘋果的，有不少是從南部山區過來的，那些蟠桃、蘋果、葡萄和我故鄉老家的瓜果一樣，透着沁人心脾的香。那些憨厚朴實的進城人看着像老家的鄉親，説話又不像，説不定哪天能在省城的街角碰到老家進城的鄉親們。世界很大，四通八達又讓世界變得很小，在這城市遇到故鄉的親人，也許不是一件什麼稀奇的事情。
四
秋天的彼岸是美麗的泉城。大美濟南的秋天更多是以色彩的無窮變幻呈現出來的。如今的濟南是四季鬱鬱葱葱，萬紫千紅的城市。春天花海弄潮，夏天只此青綠，冬天銀裝素裹。秋天呢？秋天最是色彩萬千，絢麗多姿。最能展現泉城金秋色彩立體感的是有着最美高速之稱的濟南南部濟泰高速。我到南部山區的紅葉谷，很多次經過這次高速。濟泰高速兩邊，羣山層疊和色彩的豔麗早已成為無數驢友和網紅大咖尋幽探險和打卡直播之地，隨意瀏覽，就能發現濟南的秋之美，秋之韻和秋之味。
秋天來臨的時候，濟泰高速兩邊的山坡、山樑、山坳最早通過色彩的變幻傳遞着濟南金秋此岸和彼岸的信息。入秋後，先是在山坡的高處有了一點一點的露紅，那時山裏的濕氣還沒有凝結成霜。秋天是從由淺到深的露氣，由淡到濃的霜氣，有綠到紅的色調開始漸次登場的。那些紅，先是一點一點的點綴，過不了多久就是一片一片平鋪了。但又不是平鋪直敍般那麼缺乏情調，是今天紅一點，明天杏黃一點，間或裏又有秋天開的花俏皮地打破了季節向着秋天進發的規律。偶爾也會有一朵、一團、一片雲的潔白無瑕在半山的紅黃之間駐留下來，融入到大自然的調色板中。這雲，本來是過客和看客，在詩人的筆觸裏，倏忽又成了這一個季節，一個山巒的主人，替這五顏六色和夏去秋來當家了。當時序不可阻擋地向着秋天的深處進發，這些看似輕描淡寫的杏黃、雲白、天藍、岱青更加豐富了大美濟南秋天的元素和節奏。再過不久，這同樣的一幕就在泉城的旅遊路、千佛山、大明湖、護城河和趵突泉輪番上演了。
在色彩的呈現之外，濟南的秋天還有着更多人文的敍事。色彩的轉換是背景和鋪墊，城市的煙火才是一個季節最生動具象的本原。夏天天熱，人們都蟄伏在陰涼的地方。入秋了，都處暑了，城市的街頭巷尾，山泉湖巷到處就都是人頭攢動，人潮洶湧了。比之夏天的行色匆匆，在秋天裏，人們的生活和步履有了更多的優雅和從容。荊山路的早市見到了更多從南部山區來的人們帶來的新鮮果蔬，發着油亮，吐露着芳香。秋天的護城河更加水綠岸美，來往的畫舫多了，等待坐船的擠滿了購票窗口，在黑虎泉取水的大爺大媽也排起了長長的隊伍。寬厚裏、芙蓉街，也恢復了往日繁華的盛景，各種美食小店掛滿了五顏六色的招牌，南腔北調招徠顧客的鄉音召喚着來自天南海北的客。曲水亭又響起了“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的曲。動感成了色彩之外，這個城市今年的秋天裏最美的聲像語言。
五
秋天的此岸和彼岸是我在自己的內心和意象中給我最愛的秋天做的一個分野。其實真實的秋天，是很難用此岸和彼岸做涇渭分明的劃分。在花紅柳綠中，夏天就入秋了，在春華秋實中，季節就入秋了。在暑熱冷暖中，你我的身心就水到渠成，自然而然入秋了。秋天的此岸是故鄉魯北，秋天的彼岸是省城濟南。來去多了，互動頻了，時序長了，年歲久了，秋天的此岸和彼岸就成了最有詩意，最有情感，最具浪漫，最具念想的詩和遠方。
古往今來，關於秋天的詩情畫意如汗牛充棟，意象最唯美，情感最豐富。“蕭蕭梧葉送寒聲，江上秋風動客情。知有兒童挑促織，夜深籬落一燈明”。“湖光秋月兩相和，潭面無風鏡未磨。遙望洞庭山水翠，白銀盤裏一青螺。”“中庭地白樹棲鴉，冷露無聲濕桂花。今夜月明人盡望，不知秋思落身家？”“天階夜色涼如水，卧看牽牛織女星。”“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勝春朝。晴空一鶴排雲上，便引詩情到碧霄”。
你瞧，一個秋天的此岸和彼岸就引申出來這麼多關於秋天的話題。還等啥呢？今天正好是入秋後一個非常適宜的日子，煙雨空濛，天氣涼爽，我乘了自己詩意的船，到了最近剛剛建成開放，已然成為網紅的龍鼎臨水公園，從秋天的西岸出發，穿行過靜思台，水上長廊，漫步在漫山遍野的紅葉中，行走在高低參差的蘆葦叢。在秋天東岸的“我愛濟南”臨水觀景台前駐足願望，看到披了濃濃秋意的雲靄正從遠處的羣山間緩慢遊過來。水映着半陰的秋天，那一刻，那一幕真得如江南的煙柳畫橋，煙雨朦朧，美得讓人沉醉，美得讓人窒息。
我拍攝了一組圖片，發給了女兒，女兒給我製作了一個精美的視頻，配上了周杰倫的《青花瓷》，“天青色等煙雨，而我在等你。煙雨嫋嫋升起，隔江千萬裏。”—是在秋天的此岸，還是彼岸，是在魯北，還是濟南，還是江南。我知道，是在我自己夢想的秋天的天堂，是在內心深處秋天的詩和遠方。
崔洪國，中國散文學會會員，山東省作協會員。
壹點號風過林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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