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保證不會參加旅遊團。
只要看到前頭有人打着面小旗兒,後面跟着一羣至少一週內不得不朝夕相處、秉性各異的陌生人,我就發怵。
2000年在巴黎轉機,自本國某一旅遊團進入候機室後,頓時硝煙四起。彼此之間,旅遊團成員與導遊之間,為各式各樣的雞毛蒜皮和旅行社的經濟陷阱,或想當然的經濟陷阱。難得有幾個不打仗的,卻是兩個腦袋湊在一起講他人的“閒話”,不過幾天相處,竟有那樣多的是非可説。幸虧來了一輛食品小車,補償他們因誤機影響的就餐損失,這才宣告停戰。
當然,也不拒絕西方出版社為我安排的“公費旅行”。因作品在西方多個國家翻譯出版發行,為此旅行過歐洲十多個國家,但那只是在一位翻譯的陪同下。
不過自助旅行還是我的最愛,雖則需要自己支付旅費。那種背只破包、遊走天下的情狀,就像揹着一柄神劍遊走天下的孤俠,真讓我向往。如果真有來生,如果問我來生的願望,就是做一個孤身遊走天下的行者,而絕不當什麼作家。
如若不想自己支付旅費,就得付出別的,比如個人的空間,比如行止的隨意,比如不得不有的一點兒虛偽……比較起來,還是付錢容易,付出別的可能就沒那麼容易,甚至是尷尬的。
再説為自己的每一份享受付出代價,難道不是天經地義?好比想吃一塊地道的牛排,可是囊中羞澀,又不認可那些“小資”出沒的假冒偽劣西餐廳,只得自助。在不怎麼吃牛排的環境裏,為尋找一塊牛眼肉而辛苦,還有那些特別的香料呢,就得像驢一樣一批批從國外馱回。為求口味上乘,甚至帶回一些香料種子,種在自家的陽台上,如此等等。可是當你在餐桌旁坐下,急不可待地咬上那塊牛排時,所有為之付出的辛苦,也都得到了回報。
還有許多意想不到的趣事,總會在自助旅行的小道上與你一次次地相逢。
張潔油畫
那年在葡萄牙,想去里斯本附近的Sesimbra看看,問旅館前台,去Sesimbra費用若干?答曰:四十二美金。
又問:包括午飯在內嗎?
答曰:否。
於是我決定乘公共汽車,往返只需七個美金,省下的開支可以用來美餐一頓。
我經常與旅館前台負責推銷旅遊的那位先生,進行這樣的物價類比,他那永不枯竭的笑臉,終於漸漸地蔫了。這讓我感到非常不好意思,可是我的錢包時時提醒我不能感情用事,尤其在異國他鄉,我不得不認同錢包的智慧,是最具權威性的智慧。
沒想到,不到一個小時Sesimbra就逛完了。
時間還早,想到下一個旅遊點看看,左等右等也等不來公共汽車。向本地人打聽,原來從里斯本到Sesimbra的公共汽車每天上午一趟,返回里斯本每天下午一趟。有否taxi?回説也是隻有一輛,目前正在運營,不在出租汽車站上。那一會兒我意識到,即便對出身名門的旅遊手冊,也需仔細研讀。
我蹲在樹蔭下,盤算着如何打發剩下的時光,忽地來了一輛出租,載來一個像我一樣不明就裏的旅遊者。他一眼就看出我們是“同行”,向我發出“海內存知己”的微笑,我報以一個虛情假意的微笑,便迅速跳上那輛出租。因為心懷鬼胎,禁不住從後車窗鬼頭鬼腦地將他打量,只見“知己”臉上掛着恍惚的微笑,不解地望着絕塵而去的出租,我趕緊縮下自己的腦袋,掩嘴呼嚕而笑……一小時後,當他像我一樣蹲在樹下守候一隻“兔子”的時候,肯定就會明白我為什麼倉皇而逃。
在里斯本,見到一家經營咖啡豆的老字號,馬上進去,想要買些帶走。豈不知那些與我一樣老的大媽,根本不搭理我,並一味揮手讓我走人,我進退兩難地呆在了店鋪的中央。明明一家掛牌店鋪,為什麼不售貨呢?懵裏懵懂走出那家店鋪,向一位像是學生身份的人打聽,他回答説,這是一家只批發不零售的店鋪,而且她們不説英語。
如此興之所至地遊逛,自然可以見識許多他人不會注意的風情,比如不知出於何人之手的那些小壁畫;葡萄牙特有的瓷質門牌;老建築上的石雕……
原文刊登於2004年5月22日新民晚報夜光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