迭部位於甘南藏族自治州南部甘川交界處,離蘭州約五百公里。車往南行,廣闊的原野,蒼茫的遠山,清澈的溪流,成羣的牛羊,一路沉默相隨。
坐在車內,只聽見白龍江水嘩嘩地在峽谷內流淌。這讓我想起“迭部”一詞在藏語中是“大拇指”的意思,傳説是神仙用大拇指摁開的地方。
到達迭部縣城時已近黃昏。放下行李,拿上相機,出門轉轉。縣城不大,一條主街,不遠處是一所藏文小學。校舍整潔,孩子們在操場上踢着球,生龍活虎。我拿出相機拍攝,孩子們好奇地圍了上來,當我把鏡頭對準他們時,他們又笑着一窩蜂地跑開了。落日掃過遠處的雪山森林,沉沒在山那邊。
一夜睡夢香甜。第二天五點就起來了,上車,出縣城,駛向扎尕那。天黑漆漆的,只有車燈照射在兩邊的山岩上讓我知道自己穿行在峽谷中。野外沒有一絲聲音,只有車內悠揚的藏歌在迴響。那種感覺很特別。
扎尕那距縣城約三十來公里,車在山腳停下,下了車,沿着羊腸小道爬上村莊對面的山坡,天還未亮,山腳的村莊只呈現出朦朧的剪影。四周寂靜得能聽見自己的心跳,還有那潺潺的流水聲,卻看不見在何處。我想有山有水,定是個美麗的地方。
天泛起了魚肚白,眼前的景緻也漸漸清晰起來。仰目北眺,浩瀚的百里石峯光潔錚亮,嶙峋入穹,另外三面皆是秀峯環拱,俊俏巖壁,凌空入雲,蒼松翠柏,鬱鬱葱葱,猶如高峻雄渾、堅不可摧的城牆,把村莊寺廟圍在城中。整個地形既像一座規模宏大的巨型宮殿,又似天然巖壁構築的一座完整的古城。這才想起扎尕那在藏語中就是“石匣子”之意,真是形象得很。
一點金光閃爍在山尖,緊接着是千絲萬縷,漫成一小片,染紅了山頂。雲霧這時候也不知從哪兒跑了出來,縹緲在羣峯之間,忽東忽西,忽高忽低,捉摸不定,山上未化的積雪在金光下熠熠發光。那片金光緩緩向下移動,不斷擴散,明暗的比例此消彼長,就像是有一雙大手在慢慢地揭開一張巨大的幕布。當幕布完全揭開的一剎那,光明充滿天地間,村莊也頓時生動起來。只聽雞鳴犬吠、牛羊咩咩、小鳥歡唱、嬰孩啼叫、流水叮咚。只見炊煙裊裊、村舍相望、林海雪巖、萬山蒼翠、石峯聳秀,在陽光照射下煙波浩渺,璀璨生輝。儼然一片世外桃源,朝陽裏,那一首晨曲無比動聽,那一幅晨畫格外美麗。
下了山坡,走向對面的村莊。沿着小路登高而上,半山坡上的藏族村落、藏式踏板木屋,鱗次櫛比,依山而建,層疊而上,奇特的是所有的屋頂上都整整齊齊地壓着一排排石塊。屋外的空地上壘着一堆曬乾的牛糞,那是藏民們生活中的燃料。
兩位老人坐在門口曬太陽,我笑着和他們打招呼,他們也報以友善的微笑,臉上的皺紋如刀刻一般,訴説着歲月的滄桑。一羣藏族婦女在屋頂打場,歡聲笑語渲染着她們快樂的心境。
山頂,白塔聳立,金頂輝煌,蒼鷹盤旋,經幡飄揚。一位大叔正繞着白塔轉經,這一刻,扎尕那在我心中是那樣的靜謐神聖。我的神情也變得肅穆起來。
村子裏很安靜,我也靜靜地走着,來到山坡的另一側,只見一泓清流跌宕,水磨飛輪,流轉不息。一位大爺正在溪邊打水,見了我主動和我搭話。他告訴我,這條溪流全年恆温,夏不盈,冬不竭。“穩穩當當,多好!”説完,他的臉上露出那種無比滿足的神情。是呀,對於大多數普通人來説,穩穩當當地過好每一天就是他們最想要的生活,平凡而實在。
和大叔聊着天,大叔問:“這地方好不好?”我答:“有山有水是好地方。”大叔説:“那你就留下來別走了,我們這兒的人太少了。”我看着大叔,笑着無言以對。現實中的人就是如此,有太多的夢想難以實現,有太多的牽掛難以放下。所以一年之中能抽出點時間去自己想去的地方,看自己想看的風景,也算得上是一大幸事了。
揮手告別大叔,朝着這座“石城”南面那道石山對峙的石門駛去,駛出石門外的十里峽谷,驚歎着清晨來時未看到的景緻。那些高高低低的灌木叢,層林盡染、色彩斑斕,紅的耀眼、黃的奪目,與常綠的喬木相間,大自然這位超凡的畫家,把眾多的色彩搭配得恰到好處,構成一幅多姿多彩、美輪美奐、濃墨重彩的天然油畫。
來到白龍江邊,陽光透過高高的樹梢在水面投下斑駁的影子。遠處的山坡上藏寨木屋約隱約現,江對面,一羣羊在散漫地吃着草;身旁,幾頭小牛犢悠然地趴在樹蔭下小憩。四周一片寂靜,唯有風聲、水聲從耳邊滑過。
坐在江邊,看輕風捲着樹葉打着旋飄零水面,流向未名的遠方,內心卻沒有一絲傷感。或許人的一生也如這秋葉一般,絢爛過,就無憾!
沿着江邊慢慢地欣賞着如畫的美景,堤岸上長着一些灌木。我去江邊拍照時,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灌木掩蓋的地方有一塊是虛的,我一腳踏空,仰面直朝江中墜去。或許是出於求生的本能,在那千鈞一髮的瞬間,我左手一把抓住岸上的灌木枝條,也顧不得尖刺扎手,左腳尖勾住堤岸,這時身體還有三分之二的重量懸空掛在枝條上。我很冷靜,沒有大叫,因為我知道四周沒有一個人,任我叫破了喉嚨也不會有人來幫我。也沒有亂動,因為我擔心亂動會引起重心的改變,細脆的枝條承受不了我身體的重量。我明白這個時候只有自己能救自己了。我輕輕地把掛在右手的相機放在岸上,然後用右手慢慢抬起被刺掛住的右腿輕輕地擱在左腿的上方,右手搭上岸,身體朝左側迅速一個翻滾,整個人就上了岸。
當我爬起來,撥去手掌中的尖刺,才發現手上已是傷痕累累,鮮血淋漓了。擦去手上的鮮血,回想着剛才的一幕,我居然很平靜,沒有一絲後怕,反而笑了。因為我發現自己臨危不亂,反應敏捷,沉着冷靜,判斷準確,處置果斷,不由美美地在心裏把自己大大地讚了一番。旅途中特別的經歷也是一種財富,它豐富着我的人生,給我留下不可磨滅的記憶。
墜江事件絲毫沒有影響我的遊興,我順江向迭部縣城去而原先萬里無雲的藍天上這時飄浮着朵朵白雲,遊走在羣山之巔,煙雲變幻。遠處的虎頭山巍然屹立、傲視蒼穹,茫茫白雪像哈達纏繞在山頂。藍天白雲、雪山森林、秋葉流水、藏屋羊羣……所有的一切融合在一起是那麼地和諧。
這裏,有着雪域的空靈純淨,有着香格里拉般的淳樸寧靜,在這世外桃源般的仙境裏,所有的語言都蒼白無力,唯有云白風清,心曠神怡,物我兩忘。
回眸旅途,迭部——美麗的世外桃源,人生中難忘的驛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