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木軒

黛玉進賈府,賈母哭了兩次,一次誇張,一次真實,為何呢?

由 老巧雲 發佈於 休閒

先看賈母第一次哭曹公是怎麼描寫的:

黛玉方進入房時,只見兩個人攙扶着一位鬢髮如霜的老母迎上來,黛玉便知是她外祖母。方欲拜見時,早被她外祖母一把摟入懷中,心肝肉叫着大哭起來。

賈母第一次哭,有點誇張得不真實

我每每讀到這裏,沒有感動,倒覺得像一場秀。心裏疑惑,以曹公之寫作水平,難道寫不出那種老年人動情時候的悲傷嗎?非也!

首先,通觀《紅樓夢》前八十回,賈母一直是最疼愛黛玉的那個人,也是寶黛聯姻的設計者和全力撮合者,説賈母見了黛玉哭得假,和本書內容嚴重不符。

我們也能感同身受,一位七十多歲的老人,當深愛的女兒自十幾歲遠嫁就再沒相見,可以説是生離死別,再見時物是人非,她曾經的“心肝肉”變成了她“心肝肉”的“心肝肉”,痛是難以承受之痛。

然而,已經看盡人世間悲歡聚散,人情冷暖,又是豪門大户出身的賈母,應該風霜雨劍,百蝕不侵了。以她做事做人滴水不漏的精明勁,完全知道什麼時候該爆發,什麼時候該剋制,至於什麼時候説什麼話,怎麼做事,她都心知肚明,拿捏有度,要不然豪門恩怨重重,早被踢出局了。

所以,從發自內心的感情來説,一個飽經風霜的老人,面對她從未見過面的外孫女,僅僅五歲的嬌弱的孩子,以她老年人的狀態,是不是會先把孩子滿懷悲傷地拉到自己面前,淚眼模糊地端詳一下,然後才輕輕地把孩子拉入懷中,想哭又不敢大哭,怕嚇着孩子,又當着這麼多兒媳、下人的面,那感情應該是剋制而又剋制不住,壓也壓不住的痛,悲悲切切,可能嘴裏會念叨着我的“心肝肉”啊,我的可憐的苦命的孩子啊等等,而不應該是“心肝肉叫着大哭起來”。

賈母的良苦用心

她這樣“心肝肉叫着大哭”,心痛當然也是真心痛,但頗有演戲的成分。那麼演給誰看呢?我覺得就是演給她的兒媳和下人們。

豪門恩怨深,賈母又精明通透,她這是藉助她的“大哭”,像周圍的人示意:這是我最愛的寶貝,是我的心肝肉,你們不要因為她是外人,孃家又沒了人,就小看她,怠慢她,否則我不依!

即便這樣,咱們再看下文,王熙鳳來了之後,都見過了面,二舅母岔開了話題,問王熙鳳月錢放過了沒有?她首先提到了“錢”,因為以後黛玉的吃穿用度都將在這裏。

至於黛玉到底有沒有大筆遺產,紅學家們都研究的熱火朝天,但至少黛玉初來,是“賈母見雪雁甚小,一團孩氣,王嬤嬤又極老”的兩個人,文中也沒提到大箱子小包袱的等等,以林老爺的清高豁達,既然求到了丈人門下,他也斷不會讓人帶了金銀珠寶來。

王夫人先提到了錢,敏感的黛玉不會無動於衷。

王熙鳳説放完了,又説才剛帶着人到後樓找緞子,找了半日沒找到昨日太太説的那樣的,王夫人道“有沒有,什麼要緊”,因又説道“該隨手拿出兩個來給你這妹妹去裁衣裳的”。

暫不説她讓人找的緞子是什麼樣的,珍貴的還是便宜的,她要做什麼用途,但可以肯定不是給黛玉的,否則話不是這樣説。

然而下面一句中的“隨手拿出”就能讀出王夫人對於黛玉的不待見。

黛玉是官宦之家的千金小姐,也是養尊處優,金窩裏生金窩裏長,不是鄉下來的窮親戚,而王夫人對於真正鄉下來的八竿子打不着的窮親戚劉姥姥都是相當大方,第一次見面就給了她二十兩銀子,此時此刻,給黛玉做衣服,她讓王熙鳳“隨手拿出兩個”,就像打發一個無關緊要的人,或者説像打發要飯的,我們可以看出王夫人對於黛玉的不喜和輕視,這還是當着賈母的面,還是賈母剛剛表達完對黛玉至高無上的重視的情況下。如果賈母再不演這場戲,她是不是更加肆無忌憚。

所以説賈母就是演給這些人看的。

賈母第二次哭才真實

那麼再往下看,賈母第二次的哭就格外感人動人:

迎春、探春、惜春三個姑娘來了,一一見過後,説些黛玉之母如何得病,如何請醫服藥,如何送死發喪,不免賈母又傷感起來,因説“我這些兒女,所疼者獨你母親,今日一旦先舍我而去了,連面也不能一見,今見了你,我怎不傷心!”説着,摟了黛玉在懷,又嗚咽起來。

這個“嗚咽”讓我們頓時心酸眼濕,一個白髮蒼蒼的老人摟着一個五歲的小女孩,那種悲痛的壓抑的,想剋制又剋制不住的場景歷歷在目,使人聯想到老來喪女,少女孩幼年喪母雙重之痛。我覺得這一次的哭才是內心真情的真實流露,是純粹的哭,不作秀不表演的哭,是符合其年齡、身份、真實狀況的哭。

曹公這樣寫,表達了賈母對黛玉的那種長遠的深沉的的愛。我們可以猜測,當賈敏生了女兒時,賈母就已經在心裏有了要和寶玉結親的想法,當賈敏去世,賈母派人去接黛玉來賈府,就更加堅定了她內心的打算,所以,以賈母的精明和智商,必須在黛玉進府的第一時間,就要唱好第一齣戲,為未來寶黛聯姻開個好篇。

然而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是賈母年歲大了糊塗了也罷,還是後期自身難保了也罷,在那個封建制度下,她靠一己之力最終也沒能促成寶黛聯姻,這正是《紅樓夢》悲劇所在。

陳愛雲,山東省泰安市作家協會會員。熱愛寫作,文章接地氣,充滿鄉土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