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瓣一刻:理髮師的女兒

  肯定有很多和我一樣的人,害怕理髮店,害怕理髮師,不喜歡去理髮店剪頭髮。當然,我指的是男的。

  小河城從來就有句俗話,“男兒頭,女兒腰,只可看,不可撈。”撈,就是碰,觸摸的意思。女兒腰,細風擺柳,好看,男兒頭,昂然雄起,好看,但,“不可撈”。

  理髮,不只是把你的腦殼,弄來弄去,像只待宰的冬瓜;悶騷的理髮師用冰冷的手指頭在你腦殼上戳來戳去;耳朵旁響着電推子的嗡嗡聲,心煩意亂,還加上理髮師的口臭,和煙味,散落的頭髮屑故意往你脖子裏鑽,還在擔心剪出難看的髮型…

  我怕理髮店。

  我怕理髮店,還不只是這些,更重要的是,以前的一些記憶。

  那時,我印象很深,那是跟“少輝”有關的一段故事。

  一

  “少輝”,叫李家輝,是環城路的“怪胎”。他白而瘦,説話舉止像個女伢,比同齡孩子看樣子都小兩歲,還是個少白頭,所以大家叫他“少輝”。他是火柴廠的子弟,不是我們汽修廠裏的伢兒,所以,我們可以放心的嘲笑他,從小到大。

  後來唸了中學,竟然和他同班,也就稍微熟絡一點,加上長大懂了點事,也不怎麼欺負嘲笑他。向來野蠻混亂的環城路,只能出勞改犯和流氓,所以,在學校裏經常被看不起,倒讓我對同為環城路的“少輝”多了一份認同,如果出了什麼事,我肯定站在少輝一邊,雖然我也怕被人叫成“怪卵。”

  那天,球踢到一半,我才想起來,少輝中午跟我説的事,急忙從球場上下來,水都沒喝,騎了車,就往雷公嶺趕。


  雷公嶺在環城路的北邊,那是我們環城路少年的地盤,經常去那裏玩。太陽已經落山了,那時是春天,我費力地踩着車,騎行在山裏的小道上,山間彌散着一股子甜得發膩的騷味,萬物都在生長。

  到了兔子巖,我才看到少輝他們幾人已經到了,基本上都是他們火柴廠的子弟,中間地上坐着個眉清目秀的女伢,可憐兮兮的。

  看到我來了,他們三四人都站了起來,少輝遞給我支煙,“阿基,那麼才來?”

  “路上耽擱了。”我裝作漫不經心,沒敢説我去踢球了。那時,我瘋狂地迷上踢球。

  “她就是發哥屋女。”我指着地上的女伢,説。

  “對,民中的,才初一,沒得錯。”

  “長得還蠻乖。”

  “長得乖,難道你想搞她?”少輝白了那小子一眼,然後轉過來看看我,“阿基,你説那麼搞?”

  我看着地上的女伢,臉是花的,估計眼淚都哭了幾道。

  我説:“你曉得那麼把你搞來嗎?”

  那女伢沒説話,只是搖頭。

  我抬頭看了看少輝,然後説,“你屋老頭得罪少輝了。”

  “啊?”女伢看着少輝。

  我指着少輝,“你看看他,發現什麼不對勁?”

  女伢還是不敢説話。

  “眉毛,眉毛不見了。”一個火柴廠的小子忍不住吼道。

  女伢才抬起頭,看了看少輝沒毛的臉,忍不住,笑了。

  少輝衝了過來,就是一耳光。女伢又哇哇地哭了。

  “你媽的,你屋老頭是剃頭的,還是掛毛的?會不會,理髮?”另一個傢伙説。

  “你講那麼辦?”我問女伢。

  女伢低聲説:“賠錢?我不曉得,你們饒了我吧。”

  “賠錢,眉毛也長不出來。”少輝説。

  一小子説:“媽的,也把她眉毛颳了。”

  這句話一下把大家逗樂了,紛紛説好。

  我卻有些遲疑,本來只是可憐少輝去理髮,被糊里糊塗的理髮師誤颳了眉毛,想嚇嚇他女兒,給他出出氣,結果卻…

  “莫,莫搞下,我賠錢,賠錢。”女伢嚇得哇哇大哭。

  這邊幾個人已經把女伢按住了,其中有人説:“少輝,沒刀啊。”

  少輝説:“媽的,用打火機燒。”

  我心裏一驚。

  那女伢早就嚇軟了,説了一句更可怕的話,“莫燒,我讓你們戳逼。”

  戳逼,就是幹那事。

  聽到這,按住女伢的兩個小子也嚇傻了,手都不由自主地鬆開了,我們五個像是被點了穴道,愣在原地。

  只見,這女伢低着頭,不説話,默默地把褲子脱了,她裏面穿了毛線褲,是深藍色的,她接着脱...

  這時,天已經完全黑了,我彷彿聽到空中有喊小孩回家吃飯的聲音。我的喉嚨乾的冒煙…

  少輝看了看我,意思是問我怎麼辦?

  我突然覺得我們幾人有些噁心,“搞什麼卵,算了。”然後,大聲説:“放她走!”

  “你講什麼?”少輝説。

  “我講,放她走。哈卵。”我對着其他人,指着那個女伢,“這是個神經病,放她走。”

  “神經病能念州民中?”其中一個小子冷笑。民中是小河城裏最好的中學,幾乎聚集了湘西最好的學生。

  我沒理會那小子,一把抓起女伢,推開她,“快滾。”

  看着女伢,走遠了,身後的少輝才突然癱坐在地上,無聲地哭了出來。

  二

  據少輝説,環城路接豐巷的那家街角無名理髮店是他經常光顧的店子。

  那家店地偏,顧客人少。店老闆是個四十左右的高大胖子,外號叫“發哥”。他手藝不精,又加上喜歡喝酒,經常得罪客人,去的人就越來越少了。

  少白頭的少輝為何喜歡去那裏,可想而知。那天,少輝去了,發哥喝得有點多,手一抖,就劃掉了眉毛一大塊,當時少輝就嚇了一跳。

  發哥卻笑了,忙説沒關係,修理下就可以了,於是對着鏡子,把另一邊的眉毛也劃了一大塊,弄成個對稱式的。

  少輝脖子圍着塑料布像只待宰的笨驢,看到發哥弄完了,頓時就哭了出來。

  短眉的確更難看,少輝説:“乾脆都剃光就是了。”

  於是,眉毛沒有了。

  眉毛沒有,少輝才後悔起來,“怪卵多怪事”,少輝又成了眾人眼裏的焦點,嘴裏的怪卵。

  也有人説,他是信了發哥的偏方説,剃眉毛,可以治少白頭,而這樣做的,是他自己後來反悔,才誣陷發哥。

  發哥不算環城路的名人,但他店裏的一個叫“啞妹”的洗頭妹才是名人。據説,店子剛開不久的時候,很多環城路好事的混子工人經常去這家店去洗髮剪頭,順便調戲身材好的“啞妹”。啞妹,據説是個啞巴,是發哥的妹妹,幾年前嫁了外地,生了個女伢,死了老公後,才又帶回小河城,投靠哥哥生活。


  一個寡婦,招蜂引蝶,本來機會多多,但後來實在是啞妹不懂風情,脾氣暴躁,據説還有智力不全,加上老闆手藝不佳,才日漸稀少的。

  生意不好,啞妹做起了早餐的生意,每天上班時間,在街頭支起了蒸屜買包子饅頭之類的,生意反而比理髮店要好。

  不管怎樣,發哥是得罪少輝了。我們要給他報仇。

  其實,我願意幫少輝,還有個私心,這個後面再説。

  雷公嶺的事情之後,我們都有點擔心,會不會被髮哥知道。後來,幾次我都有意無意地經過接豐巷,想去看看虛實。

  那天,我看到啞妹提着一塑料菜,風姿綽約,搖搖擺擺地往巷子裏走,我不由得跟了上去。

  剛進轉角,啞妹就突然轉身,把我攔住了,然後指着我,口裏啞啞地。

  我很快鎮定下來,用早就準備好的話,指着自己的頭頂説:“我要去剪頭。你去你家。”

  啞妹聽了,才神色緩和。

  很快,我們進了屋。屋裏有股子漚濕的黴味,裏面橫七豎八地掛了幾件衣物。

  發哥不在家。

  “老闆不在?我走了。”我對啞妹説。

  啞妹卻攔住了我,指了指自己,我才懂了她的意思,她幫我剪頭。

  看着她,我不知怎麼,就轉身過去,坐下了。

  我對着鏡子裏的啞妹説,“剪吧,剪短些,寸頭。”

  她點點頭。

  很快,我發現啞妹會剪頭,她動作熟練,舉止麻溜,飛快的剪刀,很多發茬就落滿了胸前的塑料布,我閉上了眼,不再擔心,她女兒會突然走進屋來…

  過了一會兒,我發現剃頭刀的滋滋聲停了,我正要奇怪,忽然感覺到腦後兩大塊結實温熱的物體頂住了我的腦殼。

  我一驚,知道那是什麼,很快,兩支同樣温暖的手臂從我腦後,繞了過來,一股子酥麻從屁股骨直衝上來,我下面一下子就勃起了。

  “舒服嘛?”

  聽着這話,我駭得魂飛魄散,“我日,你會講話?”

  鏡子裏的啞妹整個胸部都貼在我的身後,她説:“那個説我不會講話。”

  我答不上來。

  “你跟蹤我好幾次了,你以為我不曉得?”她説,“你是不是喜歡我?”

  我大窘,整個臉發燙,而她的手順着我的肩膀,往腰部摸去…

  突然,她的剃刀頂住了我下面,“別動。”

  這時,我才注意到她一直講的是普通話。

  “你再欺負我女兒,我就把它切了。”她説,每個字都像是冷冰冰的刀鋒。

  我點點頭。

  她的手鬆開了,我慌忙跳了下來,扯下了脖子上的塑料布,朝店裏一扔,逃似地,跳上了自行車。

  回到家裏,我才發現,自己頭頂的頭髮變成了陰陽頭,我只得找出剪刀和屋裏老頭的剃鬚刀,給自己颳了個光頭。

  對着鏡子給自己剪頭的時候,我想到那天,少輝蹲在地上哭泣,突然意識到,為何少輝的眉毛不見了...

  三

  從那之後,我再沒理過少輝,也再沒去過理髮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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