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南非人花費大半積蓄,租下6棟老宅,一租就是20年,將老宅裝點一新,打造自己的“秘密花園”……
“很多人找到我,説自己家也有老房子,但是已經沒有人願意住,重新裝修又太貴了,感到很可惜。其實要裝好一個老房子,不貴,很值得,每個人都可以參與”
▲4月底,在廣西陽朔縣,伊恩·漢姆林頓向記者介紹他的“秘密花園”。 本報記者吳思思攝
本報記者吳思思
“這是一個任何人想象所及的,最美好最神秘的地方。”
十九世紀,英國作家伯內特筆下的女孩瑪麗從印度來到英國幽靜的鄉野田園,找到了被隱藏10年之久、種滿了攀援玫瑰的“秘密花園”;而在萬里之外的東方,不同時空下,南非人伊恩·漢姆林頓在遊歷了大半個中國後,終於在遇龍河畔、鳳冠山下的桂林陽朔舊縣村,尋覓到被遺忘在時間之外的百年老宅。
伊恩花費大量積蓄,租下6棟老宅,一租就是20年,將老宅裝點一新,打造自己的“秘密花園”。儘管馬頭牆下的青磚白瓦掩不住老宅的破敗,但這個南非人彷彿已經看到了存在百年的東方庭院修繕一新後的生機勃勃。
十年一夢,百年古宅隨着傳統村落的保護重煥生機,當地人也逐漸明白了古宅修繕的背後,不僅關乎一個外國人的老宅夢,更有着一代代人抹不去的記憶與鄉愁。
這就是我的“秘密花園”
騎着單車,在風景秀麗的陽朔山水間行走,伊恩十分愜意,而他十幾年前來到廣西桂林做旅遊團領隊時對當地的冬天卻記憶猶新,濕冷的風,可不是一般人能夠承受的。
2001年,伊恩應聘到一家英國旅遊公司,被派駐到中國長期開展旅遊業務。隔年,他來到了陽朔。儘管語言不通,但他卻熱衷於騎着單車,探索山水間的每一個角落。“記得是在冬天,我偶然來到舊縣村,看到了這些老房子。”
彼時的舊縣村,安安靜靜地佇立在遇龍河西畔,隨着遇龍河的流水慢慢走着時光,只能從村內的街道、祠堂和馬頭牆窺見這裏曾經厚重的歷史。這個在唐代已設縣的古村落,村內遺留着泥夯的唐代城牆和不少明清時代的民居。
“透過花窗,我看到兩座屋子中間有院落,各種植物野蠻生長着,雖然因為很久沒人居住,一切都亂糟糟的,但我知道,這就是我想要的有院子的宅子。”學習建築的伊恩對老宅子一見傾心,馬上找到房主,卻被告知房子已經租出去了。
帶着遺憾,伊恩告別陽朔,到了四季如春的昆明過冬。此後好幾年,他輾轉在中國多個城市,心裏想着的卻還是在南方濕冷冬天裏遇見的那幾棟破敗老宅。
2010年春節,伊恩又回到了陽朔的舊縣村,10年間,他的普通話越來越流利,再度回到陽朔,在村裏朋友的幫助下,經過大半年的談判,伊恩成功租下古民居,租賃期限是20年。
在當時舊縣村村民的眼裏,這些古宅只是廢棄的老房子。“以前一棟房子是很多人集體住在這裏,條件也不好,有的馬頭牆、瓦梁都垮下來了,住在裏面的人也不想修繕,一有錢了,寧可找塊地蓋新房。”舊縣村黨總支書記朱芳輝説。伊恩花費大量積蓄租老屋的行徑是村民無法理解的。瘋狂的舉動,“伊恩”的名字諧音,“瘋子鷹”的外號不脛而走。
“我一開始租下來是為了將這些老宅子保護起來。旅行社的朋友建議改裝成民宿,我覺得這個主意不錯。”又經過大半年,2011年初,伊恩將第一棟老宅子裝修完畢,“秘密花園”正式開門營業。
就這樣,“洋瘋子”的老宅夢,終於還是在中國南方的冬天啓動了。
“每一個老宅都有自己的性格”
沿着青石板路走進舊縣村,村東北的古民居建築羣依地形而建。在一座古樸的黃泥磚瓦門樓前,“秘密花園”的指示牌掛得並不起眼。繼續往裏探尋,古民居特有的封閉式莊園格局讓伊恩的民宿有着一種“猶抱琵琶半遮面”的神秘。
推開門,一座依山而建、移步換景的院落展現在眼前。如今的“秘密花園”已經擴大到6棟,古民居院院相通、户户相連,黃土夯牆的四合院,門窗上的雕花,院落相連處的鐵柵欄,古井池裏養着魚,老宅的“老”元素隨處可見;而抽象的油畫、旋轉的鋼筋樓梯,一間色彩鮮明、有着南非風情的咖啡屋,這些現代建築的裝飾元素也被老宅很好地融合和接納。
“我很喜歡中國一些老元素,在修復的時候我會將這些元素都保留下來。每一個房子都有它的性格,我也想慢慢尋找這些宅子的性格。”伊恩説。本身是一名建築設計師的他,對老宅的修復進度是緩慢的,“木門、門扣、木桌都是我在二手市場淘回來的,我很喜歡去二手市場淘一些老物件,讓它們能夠匹配老宅的性格。”
破舊瓦缸裏面種上了花草,大米桶改裝成了置物箱,這些都是伊恩在修復民居保留下來的老物件,很多別具一格的裝修都得益於他的靈光一閃。
現在已經能説一口流利普通話的伊恩,最開始修復老宅時還是受到不少阻力。“有時候我會重新安排一下房子的橫樑結構,動靜太大了,旁邊的鄰居就會急忙跑去告訴我的房東,‘租你房子的老外要把你的房子拆掉啦’。”這個時候,伊恩動用他豐富的肢體語言,一再跟房東保證,“我不是來拆房子的。”
實際上,儘管村民們很快接受了這個性格開朗的外國人,但他修復古宅的舉動在最初並不為大多數人理解,村裏年輕人認為這個老外只是圖一時新鮮,小打小鬧一下。反而是村裏的老人們給了瘋子鷹堅持下去的動力。
“在第一棟房子差不多裝修好了的時候,幾個老人過來,他們告訴我,他們是在這個房子裏出生的。”瘋子鷹説,這些在這裏住了大半輩子的老人近年來隨着子女陸續搬到外面的新居,看到老宅恢復新生,他們打心眼裏高興,“他們專程來感謝我,以前他們看到房子破舊,雖然心痛但也沒辦法,現在他們很高興有人替他們保護這些老宅子。”
老人的話讓伊恩意識到,他的“老宅夢”有着更多的意義。“這件事情帶給我的感動延續到了現在,我很慶幸開始做了這件事,並且不會停止。”
每個人都能參與的“老宅夢”
春去春歸,老宅無法向別人訴説它們曾經的輝煌,只有當風揚起塵埃時,才會有人發現它們的破敗。當馬頭牆再次立起,屋檐被重新裝點,人們才突然意識到,老宅承載的記憶值得被延續和珍惜。
慶幸的是,保護來得並不晚。
2012年,舊縣村與全國其他645個具備重要保護價值的村落一起,被列入了中國傳統村落名錄,同時啓動的,是對古民居的修繕和保護工作。
在這樣的基礎上,伊恩的保護行為,早已給了村民們真真切切的示範作用,也成了村裏古民居保護的現實標杆。
“古民居修復講究‘修舊如舊’,他就是這麼做的,為了瞭解古民居的格局、形式,他連我們土話都聽得懂。不管是古民居的保護還是利用,我們都從瘋子鷹那學到了很多。”朱芳輝説。
走在如今的舊縣村,村裏的40多棟古民居也早已完成了修繕工作,依託陽朔的旅遊優勢,很多年輕人回到村裏,辦起民宿,古村落的老味道,成了新時髦。
對於伊恩來説,村子的變化是“玩的夥伴越來越多了”。
“我剛剛到舊縣村的時候,村子裏幾乎沒有年輕人,都是老人。到了2015年前後,很多年輕人都選擇回來了。”看到這些變化的伊恩很開心,他稱村子裏的朋友為“兄弟”,並且不厭其煩地讓新認識的朋友叫他“瘋子”。
今年春節期間,新冠肺炎疫情來襲,伊恩取消了邀請父母來中國一起過節的計劃,並積極參與到村裏的防疫工作中,每天跟着村民一起巡邏,10年的生活已經讓他真正融入村子裏。
“10年前,決定留下來的時候,我告訴自己,如果在這裏有一天覺得不開心,我就馬上離開。10年了,我還是每天都非常開心。”伊恩説。前幾年,在“秘密花園”的修繕告一段落後,他搬到了離舊縣村兩公里外的黃土村,在那裏又租下了一間小土房,一直在斷斷續續地裝修着。
“很多人找到我,説自己家也有老房子,但是已經沒有人願意住,重新裝修又太貴了,感到很可惜。其實要裝好一個老房子,不貴,很值得,每個人都可以參與。”伊恩現在租下這個小房子,全部靠自己裝修,只花四五萬元的材料費。
現在的他,又開始天馬行空地想着各種裝修創意,逛着最喜歡的二手市場。黃土村的小土房依山而建,屋後是大片竹林,門前已經種滿鮮花,推開門,裏面又是屬於他一個人的“秘密花園”。
20年過半,“洋瘋子”的老宅夢,已經開始下半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