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覺得自己有天賦肯定能走上電競職業選手的道路。後來參加專業培訓後，才發現原來是自己想多了。”1月22日，剛離開培訓班迴歸校園的王鵬（化名）回憶起自己當初的決定，突然感到一絲好笑：“太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大部分男孩從小都喜歡打遊戲，如果能將愛好和職業連在一起，那是太多人的夢想。如今隨着電競市場的正規化，讓越來越多的青少年渴望踏上這個舞台。電競培訓機構就是這些孩子實現夢想的途徑之一，他們希望在培訓班裏提升自己的技戰術。然而夢想照進現實就是殘酷，在這些多如繁星的愛好者中，只有寥寥不多的玩家有機會真正走上電競道路。
“除了天賦欠缺之外，很多年輕人因為訓練的枯燥就選擇了放棄。”在浙江開設一家電競培訓機構的老雷坦言。不少孩子在體驗職業電競選手的訓練生活後，逐漸認識到彼此間的差距，進而打消了進軍職業電競的夢想。
“電競‘勸退’的背後不是打破孩子們的夢想，更多是給學員樹立正確的價值觀，讓他們認識到職業電競行業是怎樣的氛圍和環境，進而真正考慮最合適自己的未來。”老雷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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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沒有千萬裏挑一的天賦，就不要考慮這件事情
“原來自己並沒有電競天賦。”1月21日，從電競培訓機構退出的張亮（化名）一臉輕鬆，“現在就把遊戲當作普通愛好得了。”
17歲的張亮在三年前迷上了《英雄聯盟》，“打遍學校無敵手”的他篤信自己電競天賦滿滿，儘管父母多次告訴他電競之路遠非想象般簡單，但他仍沉迷其中，一心希望能進入職業電競圈展示才華。
和張亮有着類似想法的年輕人不在少數。近年來，隨着電競在國內市場的正規化和爆發，越來越多的孩子嚮往這一全新的未來，渴望如同電競明星般成為萬千年輕人的偶像。
“事實上，現在電競行業的競爭是十分激烈的，如果你沒有萬里挑一、百萬裏挑一、千萬裏挑一的天賦，就不要考慮這件事情。全世界這麼多人做電競，出來的就這麼幾個。天才有無數個，但冠軍只有一個。哪怕你是天才中的天才，都可能拿不到世界冠軍。”此前，知名職業電競從業者PDD劉謀在《吐槽大會》節目中，如此告誡青少年。
但這些話並不會阻擋年輕人對夢想的追求。越來越多的年輕人開始進入這個行業。據《2020年全球電競運動行業發展報告》顯示，2020年全球電競觀眾將增至4.95億，其中核心電競愛好者約為2.23億，同比增長2500萬。而據行業媒體此前統計稱，當下最火爆的《英雄聯盟》在全球有上億玩家，遊戲日均玩家數量突破800萬人次，渴望成為職業選手的少年達到數萬計。
2020年初，張亮得知老家出現電競培訓機構時，説服父母同意自己休學半年，在支付5000元學費後報名參訓。
在培訓機構裏，張亮和10多個年齡相仿，同樣懷揣電競夢想的同學一起，每天在教練的帶領下訓練六七個小時。“每天接受教練對遊戲理解的教導，一遍遍重複着走位、對抗等訓練，再花上幾個小時實戰，以此提升技術水準。”張亮説。
教練告訴他們，如果水平達到一定水準後能推薦給國內的職業俱樂部，一旦經過對方的考核，就有可能簽約成為梯隊青訓選手。
夢想似乎就在眼前。但現實讓人無奈，張亮在培訓班裏感覺自己越來越沒信心。和同學的不斷切磋，讓他發現比自己玩得厲害的人太多了。更讓他遭受打擊的是，自己曾經引以為傲的遊戲操作在教練看來破綻百出，甚至一些基本認知和理解都未能達到合格標準。
“教練當時説我就是在瞎玩。”張亮告訴記者，“在教練指出毛病後，發現自己水平並沒有想象中那般厲害。”
讓張亮徹底斷絕念頭的，是一位他心中“特別厲害，最接近職業選手水準”的同學在參加了職業俱樂部的青訓考核，卻因為水準不夠被拒之門外。這讓他發現原來自己此前的想法如此天真。
“很多孩子因為嚮往電競行業，加上對自己的水準有着片面認知，總覺得自己就是‘天之驕子’，但當他初步瞭解行業所需要的技術標準後，才發現原來自己水平根本不入流。自然也就萌發退意。”電競觀察者馬靜説，“並非每個人都有天賦，早點讓他們認清現實也是為他們好。”
電競培訓變成電競勸退？
讓孩子回到校園，不能讓電競再次被誤讀
深夜11點，王鵬（化名）寫完作業後，決定獎勵自己玩一把遊戲。這是他迴歸校園的第一個月。
王鵬喜歡玩手遊《和平精英》，遊戲中總能“吃到雞”。此前他和朋友組建過業餘戰隊，參加過幾次業餘線上賽事，還獲得過不錯名次，這讓他對職業電競圈充滿着憧憬。
“之前聽説過職業電競圈並非想象般輕鬆，要成為職業選手會面臨重重挑戰，但覺得這些都是説給其他人聽的。對於自己而言根本沒什麼問題。”王鵬告訴記者。
為了能踏入職業圈子，本不喜歡讀書的王鵬在父母的反對下仍堅持要休學一年，從老家飛到上海一家電競培訓機構學習，他希望自己能在這座電競之都找到屬於自己的位置。
培訓期間，王鵬的表現頗為亮眼，他和幾個水準相似的學員組成戰隊每天在訓練結束後找到各路玩家進行挑戰，“雖然不能每把都吃到雞，但進到前五名的次數還是挺多的。”
但挑戰很快到來。一次，培訓機構教練請來國內一家職業俱樂部的青訓選手前來授課，王鵬和對方SOLO了幾把，儘管做好了輸的準備，但沒想到自己在比賽全程毫無招架之力。
“打了幾把全部都是輸，都有點心態崩潰了。”更讓他難以接受的是，自己在經過一個月針對性訓練後再次找到對方比賽時，同樣以慘敗告終。“還告訴我説，他的水平在職業俱樂部青訓選手中不算拔尖的。”王鵬表示，“當時就覺得自己即使有進入俱樂部青訓營的水準，可能也遲早會面臨被淘汰的結局。”
再三思索後，王鵬發現原來自己之前過高看待了自己的遊戲水平。他主動聯繫上父母，告訴他們決定回到校園。
貝殼財經記者在採訪時瞭解到，不少電競培訓班的學員除了自認天賦過人外，不少是因為對讀書興趣缺乏，平時總喜歡玩遊戲而選擇電競這條“可以玩遊戲”的道路。但在進入培訓機構後才知道，原來和想象中的生活完全不一樣，甚至生活節奏強度比學校時期還大，這讓他們很快有了放棄的念頭。
在浙江經營着一家電競培訓機構的老雷告訴記者，他發現很多學員其實並沒有所謂的天賦，甚至有幾個尚且處於遊戲初級水準。仔細詢問後，才知道原來只是厭倦學習而選擇報名，這讓他哭笑不得。
老雷只能找到對方父母説清原因，並建議將孩子帶回去，“很多孩子就是逃避現實中的壓力，在聽了主播對遊戲和電競的一些介紹後，對這個行業產生了片面的認知，就盲目地來報名了。”
“我們往往會耐心勸導，希望他們能回到學校去。”對於類似學員，老雷很無奈。儘管開設電競培訓機構的初衷是賺錢，但他更希望給學員樹立正確的價值觀，讓學員認識到自己嚮往的電競行業是怎樣的氛圍和環境，“電競好不容易熬過最早被外界誤讀的階段，讓越來越多的人開始接受，總不能因為年輕人盲目迷戀而再次讓社會誤讀。”
認清現實：90%以上的學員達不到職業水準
“三個月的時間足以看出孩子是否有電競天賦，同時也能判斷能否接受反覆且枯燥的訓練生活。”2019年，老雷招募到幾名國服等級靠前的遊戲高手，和一名曾在職業俱樂部擔任過助教的朋友開起了電競培訓，他將學費定在4000元的培訓班，時長設為3個月。
半個多月時間，就有近20名學員前來報名。老雷注意到，這些孩子年齡大多在13到16歲。儘管孩子們對進入電競圈信心滿滿，但陪同前來的家長卻頗為擔憂。“如今電競的爆發讓家長的態度也並非如以前那麼反對。但對於孩子是否有天賦仍不抱希望。大多家長的想法是‘如果有天賦就讓孩子好好挖掘，如果沒有就早點認清現實，及時止步’。”
“很多年輕人因為訓練的枯燥就選擇了放棄。”老雷説，“他們或許知道電競選手為此所付出的艱辛，也認為自己同樣能夠接受。但當真正落在自己頭上後才發現根本不能適應。”
在老雷的培訓機構短暫待了半個月的小飛告訴記者，自己此前確實知道玩遊戲和專業的訓練有所區別，但當教練給他佈下超強度的訓練和模擬比賽要求，將每天訓練時間安排得過於密集後，他才發現自己根本接受不了。
長時間出不了成績更讓他逐漸對自己的水平產生了懷疑，“每天的訓練讓人身心疲憊，甚至訓練時感覺自己對遊戲的熱愛不斷減少，每天看到遊戲畫面都覺得厭煩。”小飛説，“時常在想自己適不適合打職業，或者説對職業電競是不是產生了什麼誤解。後來才明白，原來自己喜歡的不是電競，只是單純的遊戲而已。”
對於如今網上將電競培訓戲稱為“電競勸退”，老雷表示，他並沒有意識到市場對電競“勸退”的需求。只是單純覺得孩子可能不適合走這條路，那麼也就別在這上面耽誤時間，或許及時斷了念想後，會找到真正屬於自己的方向。
老牌俱樂部RNG曾舉辦過多次電競青訓營，邀請到不少希望走上職業道路的青少年去體驗職業選手的訓練生活。除了能接受俱樂部教練的指導、選手之間分隊比賽外，還能和職業選手過招，以此讓青少年們認清自己的水平。
“很多學員在經過幾天時間的高強度訓練後，心態往往就崩了。”RNG青訓營工作人員在接受貝殼財經記者採訪時坦言，“職業選手高強度的訓練和節奏讓他們難以接受，很多學員很快就‘自閉’了。”
在重慶開設一家電競培訓機構的張宇（化名）告訴記者，勸退並非是單純地破滅孩子們的電競夢想，而是讓沒有天賦的他們早點認清現實。
“電競行業其實是很殘酷的。這是一個涉及生理反應、意識、團隊合作、性格配合等綜合素質的考驗。”張宇表示，當他以職業選手的生活節奏和訓練標準為日常要求時，很多學員根本無法接受。儘管不少學員在來之前遊戲水平不錯，但真正以職業水準衡量的話，至少90%以上的學員達不到水準。
2019年，張宇曾先後勸退近十個孩子，“當看到這些年輕的少年在你面前哭泣的時候，感覺是在破壞他們的電競夢想，但沒辦法，早點打醒他們也是為了他們好。”
破滅的夢想：並非只有電競才是未來
“很多孩子並不瞭解電競的殘酷，只是單純看到電競行業火熱，選手風光，就盲目希望進入這個行業。”1月20日，電競行業觀察者馬靜告訴記者，儘管渴望成為職業選手的少年越來越多，但真正能成功走上這條路的人卻很少。
新京報貝殼財經記者在採訪多位電競俱樂部負責人時瞭解到，電競行業對熱衷於電競的年輕人很嚴苛，原因除了俱樂部希望找到更合適的苗子外，也希望能幫助並不適合這個領域的少年們儘早做出有利於未來的選擇。
“有天賦有實力的少年或許還有機會。但即使進入俱樂部後，也只有百萬分之一甚至千萬分之一的天賦和運氣，才有可能端起職業電競的飯碗。”知名俱樂部BLG經理仇躍曾經告訴記者，他在挑選青訓選手時格外謹慎，“畢竟讀書還是社會主流的出路。少年最終是選擇讀書，還是打職業，應該由他自己來做決定。我們也希望幫助不適合職業電競的少年認清現實，把遊戲當作學業外的業餘愛好。”
知名電競平台比心陪練負責人杜明江同樣告訴記者，此前平台曾和iG俱樂部合作招募青訓選手。在近3000名報名玩家中，最終僅有一名選手被俱樂部選中。
年輕人抱着天真的熱情擁入電競行業，卻發現電競根本不是自己想象的那麼容易。貝殼財經記者瞭解到，即使進入俱樂部後，也不一定就能輕易站上舞台。青訓選手的黃金年齡段大多在16歲上下，即使有機會成為職業選手參加頂級聯賽，職業生涯往往也只有五六年時間。這意味着，選手在二十三四歲時就面臨退役的處境。
但殘酷的現實，似乎並沒有阻礙少年們跳動的夢想。記者在採訪時瞭解到，目前依舊有不少青少年希望借電競培訓提升水準，進而實現自己的電競夢。而電競培訓機構勢必還會面臨更多的“勸退”情況。
“國內電競的發展讓很多孩子產生盲目嚮往。”馬靜説，“電競培訓的價值不一定是必須勸退，如果能發現有潛力的苗子確實能讓孩子實現夢想。但更重要的是，要幫助孩子認識到現實。而不是將對生活、學習的厭煩以這種方式來逃避。就目前看來，培訓機構的‘勸退’，或許正切合了這個市場需求。”
新京報貝殼財經記者 覃澈 編輯 李薇佳 校對 李項玲
來源：新京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