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業內幕」亞馬遜如何買下整個美國的太陽能？
撰文 / 馬曉蕾編輯 / 吳 靜設計 / 師玉超來源 / Time，作者：ANDREW BLUM
2016年，理查德·哈克拉德（Richard Harkrader）和卡森·哈克拉德（Carson Harkrader）父女聽聞北卡羅來納州霍特里溪（Hawtree Creek）有696英畝農田要出售。這是一片美麗的土地，它緊靠弗吉尼亞州的邊界，每個地產開發商都會留出四分之一的土地來建設湖濱景觀。
而對於經營着家族企業卡羅萊納太陽能公司（Carolina Solar Energy）的哈克拉德父女來説，更美的是這裏交錯縱橫的電線，它們隸屬PJM電力公司。
哈克拉德家族拿下這塊土地後，這裏已經遍佈了數十萬塊黑色太陽能電池板，它們在陽光下閃閃發亮。這裏如今被稱為霍特里溪太陽能農場（Hawtree Creek Solar Farm），沿着山丘向遠方蔓延。
上午10點左右，這些電池板向電網輸送了34 MW（兆瓦）的電力，大約相當於1萬台發電機同時運作。到了中午，它達到了65 MW，是電網所能承受的最大值。
向北約200英里，在弗吉尼亞州，活躍着這些太陽能電力的忠實買家：亞馬遜、微軟和谷歌等科技巨頭。它們經營着對我們的日常生活至關重要的巨型數據中心，從網購到備份家庭照片都逃不過。
在客户、員工和股東的壓力下，也是出於對減排的渴望，它們已經越來越堅定地用可再生能源來運行這些數據中心。
哈克拉德家族在獲得了新的太陽能農場的許可後，便計劃接入電網。它把土地租給了Engie（原蘇伊士集團 ），這是一家法國能源巨頭，在世界各地建造和運營超過4500 MW的太陽能發電設施。然後，在電池板到達安裝現場之前，Engie又將該地的所有電力賣給了一家公司——亞馬遜。
購電協議
自願購電協議（PPA）是最常用的一種綠電採購方式，一直是美國向清潔能源轉型的關鍵力量。這是一種大規模的長期合同，用於大量購買滿足企業業務需求的可再生能源。
由於零售合同受到法規限制，企業無法從公共事業單位購買清潔能源，另外由於實際情況和地理位置方面的限制，也無法在數據中心設施內通過自行發電來獲得足夠多的電力。但可以採用批量購買的方式，直接向與數據中心位於同一電網的開發商購買可再生能源。
在美國電網目前安裝的約235 GW(吉瓦)的風能和太陽能容量中，近四分之一（超過52 GW）是由企業簽訂的，主要集中在過去十年。
這種積極的、自發的公司行動促進了風能和太陽能製造商、開發商和運營商網絡的擴張。它使可再生能源的成本具有競爭力，並幫助電網運營商學會管理具有更多變數的系統。
購電協議造就了可再生能源產業。它將可再生能源開發商的經濟需求與企業高管和股東的氣候目標聯繫起來。太陽能電池板和風力渦輪機的建造成本很高，但運營成本很低，因為它們所需的燃料陽光和新鮮空氣都是免費的。
購電協議保證了在發電之前就把電賣出去，讓銀行放心地掏錢出來，特別是還有一個大型企業為交易提供擔保。
按照電網的工作方式，所有這些電力並不直接輸送到這些公司的設施，而是為每個地區的整體增加更多電力。但購電協議的工作方式意味着這些公司可以正當地認為，如果沒有它們，這些巨大的可再生能源項目就不會發生。
購電協議把哈克拉德這樣的開發商、Engie這樣的能源運營商、PJM這樣的電網公司以及渴望獲得可再生資源電力的大公司聯繫在了一起。
2022年1月12日，在加利福尼亞州查茨沃思，亞馬遜送貨卡車排隊進入亞馬遜DAX3送貨站▼
亞馬遜實現了最大的一次企業購電，進行了有史以來最熱烈的太陽能和風能採購狂歡，在過去三年裏在全球範圍內購買了15.7 GW電力，幾乎滿足了這家價值14萬億美元的公司的巨大能源需求。
就像“雙十一”的購物者一樣，整個行業都感受到了亞馬遜的狂熱，同時也讓人們看到了令人難以置信的增長，隨着《通脹削減法案》（IRA）提供的3690億美元聯邦資金的到來，這種增長還將繼續。
可再生能源的空前繁榮，可能在減少碳排放和限制大氣層變暖的行動中形成一個重要的切入口。
“如果等一切都建成了再出售電力，這些項目就不會完成。”哈克拉德説，像亞馬遜、微軟、沃爾瑪、塔吉特（Target）這樣的企業都站出來，使這個市場成為可能，而且它正在爆發。
規模可“敵國”
亞馬遜是最“飢渴”的一個。這家巨頭企業不是第一個購買可再生能源的公司，但它現在是購買最多的。根據它所宣佈的計劃，在全球範圍內，相當於再購買約250個霍特里溪，或多或少相當於去年在美國建造的所有太陽能發電。
瘋狂購電只是亞馬遜計劃的一部分，它的目標是到2040年達到“淨零碳”，這意味着它將消除或抵消其所有業務的碳排放，包括卡車、飛機和製造業。這並不簡單。
據估計，三分之二的美國家庭是亞馬遜的Prime會員，數據中心的訪問量巨大。自從它在2019年宣佈氣候目標以來，亞馬遜的排放量增長了40%，因為其銷售額增長了50%以上。
“實現目標的道路將是漫長而複雜的。”領導亞馬遜可持續性工作的卡拉·赫斯特（Kara Hurst）承認。但清潔電力是亞馬遜的氣候亮點。有了今天的技術和充足的資金，該公司幾乎消除了對骯髒能源的使用，優先解決玻璃和鋼鐵兩大難題，其建設規模可“敵國”。亞馬遜已經將自己推到了企業買家的前列，去年的合同金額是競爭對手微軟的兩倍以上。
在過去的十年裏，沒有重大氣候立法，各種零碎的條條框框又限制了公用事業公司建設可再生能源，購電協議發揮了主要作用。
但IRA是美國所最實質性的以氣候為重點的立法，並增加了數十億美元的聯邦激勵措施。清潔能源購買者協會的高級主管布林恩·貝克（Brynn Baker）説：“它增強了客户的作用和潛力，從而推動更多的工作。”
最新的預測量十分巨大。根據太陽能行業協會和Wood Mackenzie的一份報告，太陽能開發商預計在未來五年將安裝超過215 GW的容量，比IRA之前的預期多40%。
但電力只是碳排放的一個部分，僅此一項不足以實現《巴黎協定》設定的氣候目標。理想的情況是由可再生能源建立的路徑應用於更難碳化的部分，如電動汽車和製造業。例如，亞馬遜已經宣佈了到2030年實現10萬輛電動送貨車的計劃。
氣候之聲（Climate Voice）執行董事、Facebook前可持續發展總監比爾·韋爾（Bill Weihl）説：“我認為交通方面的進展甚至比電網的清潔能源發展部更快。在企業可再生能源的採購中，我們可以看到在未來十年內有很大的發展空間。”
對哈克拉德來説，霍特里溪需要多年時間才能取得成果。但對於帶頭採購亞馬遜可再生能源的查理·戴奇（Charlie Daitch）來説，霍特里只是眾多投資地之一。“我腦子裏有一張很好的投資組合圖。”
2022年7月21日，在伊利諾伊州芝加哥的亞馬遜物流倉庫外停放的充電站，由Rivian公司製造的亞馬遜送貨電動車。亞馬遜公司開始使用Rivian製造的多達10萬輛電動貨車中的第一輛向美國客户交付包裹，該公司的目標是在今年交出數千輛汽車▼
當亞馬遜在2019年宣佈“氣候承諾”時，它設定了自己的目標，即到2040年達到淨零碳排放，比《巴黎協定》提前10年。這其中包括一個更早的目標：到2030年使用100%的可再生能源。
對於像亞馬遜這樣擁有龐大的基礎設施在世界各地運輸貨物的公司來説，消除排放是一個貫穿所有業務的大難題。
可持續航空燃料和重型電動卡車的普及尚需幾年，甚至幾十年。但風能和太陽能現在已經準備就緒。“可再生能源是我們確定的一個領域，在那裏我們可以快速實現電力堆的去碳化。”受過培訓的機械工程師戴奇補充説。
大企業的你追我趕
與競爭對手相比，亞馬遜在這方面的認識比較晚。沃爾瑪在2008年宣佈了有史以來第一個 公用事業規模的購電協議，在得克薩斯州的一個153 MW的風電場。在當時，這是一個有爭議的舉動。
當時領導沃爾瑪可持續發展工作的米蘭達·巴倫廷（Miranda Ballentine）説：“那些早期做出這些承諾的公司並不是出於客户的要求。”她現在是清潔能源購買者協會的首席執行官。
企業的風向在2010年發生了變化。那年3月，綠色和平組織指出了科技公司的能源使用問題。這個報告來得很是時候，就在第一台iPad發佈的前幾天。
科技公司對此做出了回應。Facebook在一份聲明中堅稱：“不存在以煤為動力的數據中心。每個數據中心都‘插’在公用事業或電力供應商的電網上。” 換句話説，骯髒的能源不是它們的問題，而是電網的問題。
這種爭論並沒有持續多久。第二年，在與綠色和平組織的聯合聲明中，Facebook宣佈了對清潔和可再生能源的偏愛。在接下來的幾年裏，其他科技巨頭也紛紛效仿。但在屋頂上安裝太陽能電池板或在停車場安裝風力渦輪機是永遠不夠的。數據中心需要的能源太多，往往每一個都是數百MW。
“購電協議為大型企業提供了一種使用可再生能源的方式，而不必等待公用事業。”領先的清潔能源顧問之一施耐德電氣的顧問艾琳·德克爾（Erin Decker）説：“大型場外購電協議仍然是讓你行動更快的工具。大的科技公司很樂意做長期的交易，如果能發出新聞稿就更完美了。”
根據企業氣候行動的邏輯，如果在沙漠中建造一個太陽能農場，它需要被外界看到。
亞馬遜的大多數競爭對手已經簽訂了十年或更久的可再生能源發電的交易。現在改名為Meta的Facebook很早就取消了煤炭，並有7.5 GW的可再生能源合同。
谷歌在2017年達到了100%的可再生能源電力，採購了超過7 GW的電力。它的下一個目標是確保其數據中心 24小時無碳運行，這意味着它所有的能源都來自可再生能源，而不是在白天購買多餘的太陽能來彌補它在晚上需要的煤電。
蘋果公司宣佈，它在2018年為其業務採購了100%的可再生能源，其中87%是以購電協議的形式。蘋果的下一步是幫助其供應商和製造商也這樣做，這也是該公司為2030年設定的目標。而微軟擁有近8GW的電力，其中5.8GW是在2021年購買的。
在科技領域之外，大型企業也都在你追我趕。2021年，輝瑞公司宣佈了一份為期15年的合同，從得克薩斯州的一個風電場獲得310 MW的電力，足以為其北美業務提供100%的電力，與之前僅有的6%的全球用量相比，這是一個巨大的飛躍。8月，福特公司宣佈與密歇根州的一家公用事業公司簽訂了650 MW的太陽能協議。
但是，中小型企業難以滿足購電協議的一些硬性要求。清潔能源購買者協會的巴倫廷説：“購電協議對於大型的、複雜的、高信用度的公司來説是一個很好的工具，能夠採購到清潔能源。對小公司來説，這不是一個理想的途徑。”2022年上半年，企業在美國承包了9.8GW的可再生能源電力，其中三分之一是亞馬遜的。
但從整體上看，如何看待這種可再生能源採購對應對氣候變化的重大影響是一個難點。曾參與沃爾瑪早期行動的巴倫廷説：“就是為了解決氣候危機。沒有其他原因，一個公司會制定一個自願的零碳能源採購目標或可再生能源目標。”
瘋狂採購
位於北卡羅來納州霍特里溪的526英畝土地上的太陽能板▼
即使在全球範圍內，亞馬遜的努力也很突出。
該公司最初的氣候承諾要求到2030年實現100%的可再生能源。但在疫情初期，步調發生了變化，當時亞馬遜已經採購了大約1 GW的可再生能源，戴奇和他的同事們意識到他們可以比現在快得多。然而，亞馬遜業務的其他方面，如卡車和飛機，並不會在短時間內實現脱碳。
風能在堪薩斯州可能效果更好，而太陽能在俄亥俄州則更受歡迎。一些地區嚴重依賴煤電，新可再生能源的影響會更大。但其他地區的新項目與電網連接的過程很擁擠，或者説功能不健全。
一般來説，霍特里溪是運作的典型：一個真正瞭解該州地理、其輸電網絡和各縣地方政治的當地開發商；一個大型能源運營商，如Engie。
2021年底，亞馬遜宣佈了一項大宗採購。世界各地的18個新項目，使其購電總數達到12 GW，使亞馬遜成為世界上最大的可再生能源企業買家。
今年4月份，它又增加了3.5 GW。亞馬遜的項目遍佈全美。在堪薩斯州，有兩個風電場，都在2021年完工，生產超過500 MW的電力。在弗吉尼亞州哈利法克斯縣（Halifax County），霍特里溪以西65英里處，還有四個類似規模的太陽能農場，總共增加了261 MW的能源。在俄亥俄州，超過2000 MW已經完成或即將完成。
在全球範圍內15個國家經營着134個公用事業規模的項目。戴奇説：“我們向市場發出了大規模發展的信號，然後讓開發商加緊開發更多的項目。讓太陽能製造商投資於更多的工廠和生產，這就是反饋迴路。”
根據Wood Mackenzie的分析師，到2035年可再生能源的總投資將達到1.2萬億美元。在對太陽能多晶硅（新電池板的關鍵部件）的製造進行研究時，彭博社NEF發現，到2025年，全球產能將足以每年製造940 GW的電池板，幾乎與目前全世界安裝的971 GW的太陽能總量相當。
對於企業和個人來説，這些都回到了最初的願景，即充分減少排放以應對氣候變化的影響。根據國際能源署的分析，這意味着，至少到2050年達到全球淨零排放，這是一條艱難但仍可實現的道路。在過去的十年裏，這看起來是不可能的，至少在企業的發展速度上是如此。但有了IRA，美國現在有了一個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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