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你兩個小時換一種人生體驗，你會怎麼做？在上海，1000餘家密室和劇本殺等實景娛樂場所正吸引着大批15歲至35歲的年輕玩家，在特定場景和劇情中來一場“時空穿越”。
而為玩家們“造夢”的主角——密室及劇本殺NPC（劇本角色扮演者）也迎來諸多挑戰。這些NPC多為30歲以下的年輕人，流動率很高。不少人因對密室娛樂感興趣“誤打誤撞”入行，而能做滿一年半的已是“資深”員工。
在實景娛樂這一新興行業，NPC們正在經歷怎樣的挑戰？
越來越多新玩家入場
給NPC帶來眾多挑戰
作為一名密室遊戲深度愛好者，玩家周小建的簽名檔是“不是在密室，就是在去密室的路上”。
最開始玩密室逃脱，周小建沉醉於密室解謎的成就感。後來他發現，密室的設定劇情越來越豐富，每進入一個主題就像進入了一個新的世界、經歷了一次新的人生，有時感動、有時歡樂。現在，他幾乎每週都會去玩一兩次密室逃脱。
不過，像周小建這樣的資深玩家只是少數。這兩年，上海的密室和劇本殺行業飛速發展，越來越多的新玩家入場體驗，給密室從業者帶來了諸多挑戰。
畢業於上海理工大學的張靖雯，在徐彙區一家密室做了一年半的NPC。她發現：“去年我剛入職時，來密室玩的主要是20來歲有經驗的玩家，他們通常很瞭解密室遊戲的規則，也非常配合NPC的演繹和指令。但現在來密室的玩家多是新手，初中生也有，NPC的引導任務更重了。”
按照設定，密室NPC既要根據劇本角色和玩家進行面對面的沉浸式演繹，還要隨時能接住玩家們拋出的各種問題，不能“卡殼”。經驗豐富的玩家會認真觀摩NPC的表演，跟着指令推進遊戲。一旦遇到一些特別鬧的玩家，自説自話地提問題，NPC就會應接不暇。“還有些家庭會帶着老人一起來玩密室，老人對這類遊戲的反應相對慢一些，需要講得很明白才能開啓下一步的環節，這時NPC大部分的精力就得花在引導上。”
在黃浦區一家密室擔任NPC的郭曉敏，對玩家們“太鬧”的情況深有同感。比如，密室劇目《如夢令》開場，郭曉敏扮演的富家千金曹小姐提着燈籠出現在樹屋，周圍只有偶爾閃爍的燈光和有些陰森的背景音樂。結果，那次進來的玩家是一批初中生，只要有一點點恐怖的音樂響起，他們就開始大叫。“幾乎所有人都在叫，根本不聽我在説什麼。”郭曉敏苦笑着説，這時NPC會就需要想辦法讓玩家們儘快平息下來，推動遊戲繼續。
由於密室中光線普遍較暗，有的主題還會設置爬梯、下坡類的關卡，一般密室都會明確規定飲酒者、孕婦等禁止入場，但還是有玩家不那麼遵守規則。張靖雯所在的密室就曾遭遇一位酒後入場的玩家，在遊戲過程中吐了一地，NPC只好緊急叫停遊戲，清理完畢後再重新開始。
還有一次，一個女生玩到遊戲接近尾聲時，突然對扮演“黑幫”的NPC説：“不要抓我，我是孕婦！”嚇得NPC趕緊暫停遊戲，生怕有什麼意外。
密室娛樂羣體中年輕玩家雲集，多數人會追求“微恐”氛圍和輕微刺激感。但真正身臨其境，玩家們的反應可能連他們自己都無法預料。正確應對玩家們的應激反應，也成為每個NPC的必修課。
密室NPC吳立就曾遭遇過一次玩家的應激反應。密室以一處廢棄的校舍為場景，讓玩家們闖關後走出學校，NPC的主要任務是扮演“喪屍”，以聲音和肢體動作營造氣氛。
今年4月中旬的一天，一對年輕情侶來到密室遊戲中的一個房間。早已等候在此的吳立扮演的“喪屍”突然從半空爬下，給這對情侶來了一個“貼臉嚇”。“啊！啊！”女生驚聲尖叫，男生也被嚇得眼睛一閉，本能地將手中的道具“令牌”在空中一通亂揮。只聽“咚”的一聲悶響，“令牌”砸在了吳立的手腕上。“當時我的眼淚一下子就出來了，但我只是用眼神盯了他們一會兒。”吳立説。這對情侶沒有再繼續後面的遊戲環節，選擇提前退場。退場時，男生對前台工作人員説：“我剛才好像不小心打到了NPC，如果有受傷，我們願意賠償。”聽到這番暖心的話，吳立瞬間原諒了他。
NPC光會表演還不夠
互動性關乎遊戲體驗
畢業於上海戲劇學院的密室劇目導演張宇航，經常要培訓密室NPC。在他看來，密室NPC和專業的舞台演員不一樣，他們需要打破舞台和觀眾席之間的“第四堵牆”，在密室裏實現全沉浸式表演。除了聲音、台詞、形象、表演這些基本要求，能否給玩家們帶來愉悦感和互動價值，是衡量密室NPC工作的重要方面。“NPC從事的其實是服務行業，什麼樣的玩家都會遇到，光會表演是不夠的。”
成為NPC前，郭曉敏大學讀的是學前教育專業，曾做過幾年的手繪師。郭曉敏記得第一次參加NPC面試的情景。當時，她根據通知來到指定地點參加面試，一起來試崗的還有另外兩名女生。導演先初步測試了一下她們的表達能力，要求她們分別用開心、生氣和悲傷的語氣説一段話，再根據現場表現打分。最終，郭曉敏順利入職。
把台詞背熟、摸清楚整個密室遊戲的流程，試用期前的培訓只有短短7天。郭曉敏原本以為，NPC只需要把自己的戲份演好就可以了。上場後才發現，只會演戲遠遠不夠。“剛上場時，心裏想得最多的是順利地把台詞説完，進入下一步的分派任務環節。這時如果玩家突然拋出一個問題，怕忘詞的我就只好先不回答，繼續演下去。這樣的互動，顯然是有瑕疵的。”
上場次數多了，郭曉敏進步很快，不僅能接住問題，還能隨機應變。在《如夢令》中，給玩家介紹完自己的“身世”，她會説自己正在這裏等人，希望玩家幫忙找道具尋人。這時，會有玩家反問：“你在等誰？”NPC既要作出回應，又不能提前劇透，郭曉敏就接上一句：“我在等誰？我也不太記得了。有了你們的幫助，也許我會很快回憶起來的……”
做了一年半NPC，張靖雯也學會了從玩家的反饋中瞭解他們的喜好：表現欲強的玩家，會在她參演的密室劇目《謀玉》中和她搭戲，她就和他們多聊聊故事發生背景民國時的事；有些玩家偏愛研究密室機械設備，遊戲結束後覆盤時，就給他們多解釋遊戲中暗藏的機關；初中生玩家多半喜歡熱鬧，想辦法逗笑他們就可以很開心……
每天與不同的玩家面對面，NPC們也會遇到很多有趣的人。有的玩家狀態很放鬆，會和NPC“飆戲”，表演唱歌跳舞等才藝；也有玩家因為過度沉浸，會直接代入劇情。
有一次，一個13歲的小女孩跟着媽媽和姐姐來玩《如夢令》。小女孩取槐樹上的鈴鐺道具時不小心摔了一下，郭曉敏扮演的曹小姐及時遞上了創可貼，小女孩開心地説：“謝謝姐姐！你真温柔，真漂亮！”因為有了這個互動，在劇情最後，得知愛人被害的曹小姐準備喝藥自殺時，小女孩突然一把抱住她，帶着哭腔説：“姐姐你不要死！不要死！”郭曉敏説，玩家的善意和認可，也是NPC的工作價值所在。
因為玩家過於沉浸劇情，張靖雯還遭遇了一次啼笑皆非的情況。在《謀玉》遊戲中，經過之前的鋪墊，玩家們最後需要在兩個NPC中留下他們認為是“好人”的那一個作為隊友。這時，一名女性玩家突然揮起手中的“權杖”，打了她認為是“壞人”的NPC一下，當時扮演這個角色的正是張靖雯。“猝不及防地捱了一棍，痛得一下子説不出話來。”張靖雯説，入場前，密室前台一般都會提醒玩家不要用語言和肢體傷害NPC，自己遭遇的情況是極少數。
據瞭解，當下的密室遊戲中，視劇情需要，不同劇目所需的NPC角色從3至8人不等。由於每個角色在劇中的戲份多寡不一樣，絕大多數NPC需要同時掌握多個角色的演繹。在密室劇目《紅色戀人》中，郭曉敏有時演女主角之雲，其他同事演女主角時，她就會身兼管家、許老闆和小商販三個角色。其中的許老闆這個角色，需要和劇中的巡警周旋、對峙，出場時間最長，也最難演好。
旺季忙得沒時間吃飯
行業流動性高是常態
在密室娛樂行業，NPC從業者年輕人多、流動性高已是常態。出生於1994年的郭曉敏今年4月入職，擔任NPC7個多月以來，身邊同事已經換了兩三茬；1997年出生的張靖雯做了一年半的NPC，已是行業內“資深”員工。
曾在密室扮“喪屍”的吳立幹了半年，現在跳槽到了一家純表演性質的劇場上班。剛滿19歲的吳立似乎更懷念密室的感覺，“密室遊戲比較刺激，也會遇到一些很好玩的玩家。”
工作強度大，是密室NPC流動性高的主要原因。冬天通常是密室遊戲的淡季，一些密室工作日的營業時間是13時至22時。但在暑假、五一假期或國慶黃金週這樣的旺季，密室每天早上9時開門，最晚可能凌晨1時30分才結束營業。這樣的節奏下，NPC們到崗時間更早、下班時間更晚，連軸轉上一段時間，許多人會打退堂鼓。
國慶假期的旺季，郭曉敏每天早上7時30分到崗，化妝、換衣服，檢查密室中的道具是否復位，為9時開場的遊戲做好準備。通常，一場遊戲走完需要兩小時，但因為密室之間有分隔，前後半場互不干擾。演完前半場情節的NPC不用等整個遊戲結束，就可能需要馬上換裝，用另一個角色迎接下一批玩家，行業內稱之為“滾場”。
“滾場”不斷，NPC們也就一場接着一場演，忙得甚至沒有吃飯時間。有一次，郭曉敏和同事們直到晚上8時，才吃上當天第一頓飯。還有些時候，同事們幫忙叫來外賣，NPC就在密室候場的間隙匆匆扒拉幾口飯菜。“我們都習慣了。”郭曉敏和她的同事唐得力不約而同地説。
張靖雯工作的密室位於徐彙區文定路，周圍是熱鬧的商務街區，熱情高漲的玩家也多。“早上9時開演，凌晨1時30分下班，去年暑假連着兩個月幾乎都是這個節奏。”張靖雯説，這樣的工作確實只適合年輕人，她認識的NPC裏基本沒有超過30歲的。
行業人士指出，密室行業興於上海。當國內一些城市的密室仍停留在“黑追電”（注：密室很黑，追着有電火光才是出路）的恐怖風格時，上海的密室已經開始主打劇情演繹風格，有些密室的機械類裝置技術含量頗高。即使從全球範圍看，上海的個性化實景娛樂也處於領先水平。
“上海集聚了大批高質量的文創從業人員，消費者對新生事物的包容度和接受度都比較高，這些有利因素令密室娛樂行業的新陳代謝節奏比較健康。”上海休閒娛樂行業協會理事、奇聞密室創始人陳曉明認為，密室娛樂行業的高速發展催生更多高質量產品不斷湧現，吸引越來越多優秀人才加入。
目前，在劇本殺和密室這兩個細分領域，中國已成為全球最重要的產能輸出方和最大的消費市場。全球知名的沉浸式體驗娛樂行業媒體和服務公司NeXT SCENE創始人範哲提到，中國的密室產品以及密室機關、密室主題等成功出口海外，在美國、加拿大、澳大利亞、韓國等多個國家落地。
作者：李寶花
來源:解放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