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在解密卡下的美好回憶。
2002年,奧地利作家托馬斯·布熱齊納的中文版新書如期發售了,一同發售的還有其他20多種語言的版本。
但當時沒人能想到,這套名為《冒險小虎隊》的書,會迅速擊敗《哈利·波特》創下銷量奇蹟,成為每家新華書店裏最搶手的商品。並在許多年後,與那張總是找不到的解密卡一起,成為一代人念念不忘的共同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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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一切起點的初版《冒險小虎隊》,能在中國受到空前歡迎,對所有人來説都是個意外,包括作者托馬斯本人。
在此之前,托馬斯雖然能躋身暢銷作家行列,但所有作品加在一起也沒有和《哈利·波特》掰掰手腕的資格。就算是其母語市場——德語兒童文學市場當中,也很難超越《Three Investigators》(三個小神探)和《The Famous Five》(世界第一少年偵探團)這兩部當時更受歡迎的作品。
德語版的《Three Investigators》(左)和《The Famous Five》(右)
不過來到了中國,一切都不一樣了。在2003年3月中國的少兒暢銷書榜上,排在首位的是《冒險小虎隊:神秘的吸血鬼》,它奪走了原本一直屬於《哈利·波特》的冠軍寶座。榜單第4、5、8、9位,也全都是小虎隊系列,完全當得起“半壁江山”的稱號。
《冒險小虎隊》系列全球銷量超4000萬冊,僅中國讀者就貢獻了超過9成。以至於後來在引進作者托馬斯的其他系列時,出版方為了銷量仍借用了“小虎隊”的名號,才有了“女生冒險小虎隊”和“驚恐小虎隊”等連主角都不同的系列,但其實它們都是完全不相干的故事,小虎隊的三位主角從未變過。
屬於正統小虎隊的系列中,也分為“神勇小虎隊”、“超級版”、“超級成長版”、“挺進版”等多個版本
在當時,誰要是有一套《冒險小虎隊》,那他一定是周圍人眼中最靚的崽。朋友間口口相傳,同學間爭相傳閲,課間休息的十分鐘裏爭搶着讀書成了學校裏罕見的盛況,因為誰都沒見一本還“可以玩”的書。
解密卡應該是提到《冒險小虎隊》,許多人腦中第一個想起的東西。在小虎隊系列裏,每一章結尾都會留下一個問題,答案就埋藏在這一章的文字和插圖裏。如果一時想不出來或者懶得動腦子,那就輪到隨書附贈的解密卡登場了。
初版解密卡
印在問題下方的答案,但採用了摩爾紋原理的特殊工藝,需要靠解密卡才能看到解答。但這玩意兒偏偏又很容易弄丟,常常是書籍本身有借有還,但解密卡卻不知道去了哪,讓後來者的閲讀體驗大打折扣。
後來的版本里,解密卡升級獲得了更多功能,隨書附贈的小道具也更豐富
鑑於當時《冒險小虎隊》的火爆,很多書店為此還特別想出對策。那就是把書裏的解密卡都統一取出放到收銀台,只在購書結賬時才交給買家。一來防止瞭解密卡的丟失,二來也勸退了很多在書店裏只看不買的幼年期“白嫖黨”,成為了一個只屬於這本書的獨有趣聞。
當然,《冒險小虎隊》留給我們的有趣回憶,還遠遠不止於一張解密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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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很多人最早接觸的偵探小説,小虎隊中三個形象、個性完全不同的主角,就讓很多人記到了現在。
“堅毅如虎”的碧吉、“精明如虎”的路克和“勇猛如虎”的帕特里克,三個各有特長的小冒險家,組成了一個互補的完美團隊,帶着我們跟着一段段探案冒險,去到世界的各個角落。
在互聯網大門還沒完全向我們敞開的那個年代,這套書就像一扇突然出現在我們面前的窗户,閃着耀眼的白光,向我們展示着世界上多樣的生活方式、文化和奇景。
特別是路克的百寶箱,一定被許多小讀者眼饞過。這個頗具極客風範的小孩,就像個人型哆啦A夢一樣,總能從口袋中掏出個什麼寶貝,解決掉眼前的難題。
當時有不少小朋友,自己也在中二時期鼓搗過一個低配版百寶箱,只不過裏面塞的不是偵探小道具或高科技新玩意,而是一堆看上去很厲害的破銅爛鐵——但這依然不妨礙一支支自發成立的小虎隊,帶着它踏上各自的“冒險”之旅。
更貼近現實的百寶箱,比次元口袋更能勾起小孩動手製作的慾望
所有那個年紀的孩子,一定也都幻想過自己也能擁有一個秘密基地,就和小虎隊在中餐館下的那個一樣。當年國內編輯選中《冒險小虎隊》出版,據説也是因為這個中國元素。
不過它讓大家印象更深的,一定還是人人都愛吃的油炸春捲。味覺記憶往往能經住更多時間的沖刷,書中碧吉最愛吃的榛子巧克力,也饞哭過不少隔壁小孩。
作為標題中“鬼怪”含量不低的一部小説,《冒險小虎隊》還理所當然地給很多人留下過童年陰影。封面裏的骷髏頭,插畫裏的斗篷鬼魂,還有文字裏的靈異現象,都是多年後回憶起這本書時,許多人笑着談起的丟人回憶。
雖然“死亡”、“幽靈”、“詛咒”等詞常常出現在標題裏,不過故事發展到最後,往往都是壞人在裝神弄鬼,或者乾脆是一個惡作劇、一個誤會,總之一切都可以用科學來解釋。
這也導致如今很多人回過頭去批評這本書,將其打為虎頭蛇尾的標題黨作品。但這種劇情結構的安排在另一部分看來,也正是它取得成功的重要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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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頭噱頭拉滿、結尾轉進科學道理的劇情結構,我們這羣觀眾並不陌生,科教頻道的人氣節目《走近科學》就是這個套路,“開頭懸疑片,中間恐怖片,結尾喜劇片”就是網友對這個套路的精準概括。
《冒險小虎隊》的標題也起得很玄,《無面騎士》《死亡海岸》《惡魔號之謎》等等,但最後一定不會有真的靈異事件發生,經過小虎隊的探秘和科普,背後都是某種自然現象或人為偽裝。
但這並不妨礙許多故事成為我們的童年陰影
用成年人的眼光再去審視這些兒童讀物,難免會覺得結局太弱沒內容,撐不起懸疑感十足的開頭。但其實對於知識儲備並不完備的小孩來説,結尾道理、文化、科學知識的科普,也同樣具有不小的吸引力。尤其是當小讀者自己一步步跟着主角們冒險走來,親自揭開謎底時。
作者托馬斯從木偶師到兒童節目主持人再到兒童文學作者,一直都在和青少年打交道。他表示自己為孩子寫作的一個標準,就是“孩子愛看,家長也放心”的故事。所以如果你仔細回想,會發現書中不止沒有超自然現象,連一起殺人事件都沒有發生過。
雖然他的其他作品裏,也有不少包含了驚恐和超自然要素,比如這套在國內借用了“驚恐小虎隊”名號的《驚恐俱樂部》
在創作少兒讀物時,他發現有人愛看長篇小説,但更多小孩沒什麼閲讀習慣,所以他更愛寫容易上手的短篇小説。甚至為了讓孩子更有讀書的成就感,會故意縮短章節長度,這樣孩子就可以自豪地跟父母説今天看了3章小説,儘管其中內容並不多。
“我總是想象我在給孩子們講故事,我認為這種方式效果很好。”《冒險小虎隊》的易讀性和參與感,也是它能成功的關鍵。以解密卡為代表的“破案小工具”,在當時完全驚豔了第一次見識互動圖書的我們。
遊戲與小説結合的形式,在書中強化了“讀者就是第四個小虎隊成員”這個設定,換來了無與倫比的代入感,也成了後來被國內少兒讀物廣泛借鑑的形式。
還讓解密卡在少兒讀物中活到了現在
除此之外,優秀的本地化工作也讓許多人對《冒險小虎隊》記憶猶新。比如小虎隊中文社區時常討論的那個“未解之謎”:《機器騎士》裏“舅舅我”諧音“救救我”的謎題到底是怎麼翻譯的,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
在這個故事的開頭,一位僅有一面之緣的博士給小虎隊員們發來了一封邀請函,他自稱是碧吉的舅舅,邀請他們去英國參觀,信中用了多達10次“舅舅我”這種奇怪的語氣,其實是諧音“救救我”的求救信。
如果小虎隊是現在的網上衝浪好手,沒準會認為博士的“舅舅我啊”是在玩梗
在德語原文中,Onkel(叔叔或舅舅)這個詞僅出現了一次,使用的謎題也並不是諧音,而是利用了書寫習慣的藏字謎題。德語書寫中,句首字母和名詞首字母都必須採用大寫,否則可能會影響語義表達。但在這封信裏,有五個詞的大小寫出現了錯誤,連起來就是“HILFE(救命)”。
尋找這個答案的過程格外戲劇化,兩次即將觸及謎底的時候斷了線索,即將放棄的時候卻又迎刃而解——但那就是另一個故事了
故事中綁匪是英國人,所以對德語的書寫習慣或中文的諧音並不敏感,才讓求救信發到了小虎隊手中。而譯者在處理這段文字時,不僅要準確地翻譯文字,還要重新構思一個適合情景的謎題,真是難為他們如此費心,才為我們帶來了念念不忘的好作品。
但沒有哪份成功,可以永遠保持新鮮。靠着全面鋪開改編作品,《冒險小虎隊》曾經的手下敗將《哈利·波特》,已成長為享譽世界的知名作品。而《冒險小虎隊》反而是在沒激起半點漣漪的幾部遊戲、廣播劇和電影后,再沒了大動靜。
彷彿無聲無息地,它就這樣突然從我們眼前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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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冒險小虎隊》的作者托馬斯和中國讀者的關係一直都很不錯,最近甚至還開通了微博、B站、貼吧等多個國內平台的帳號。當年他為了回饋中國小讀者,專門寫過一本小虎隊在中國的冒險故事。
只不過在版本繁多的中文小虎隊系列中,卻恰好少了這本《千龍山之謎》(Der Berg der 1000 Drachen)。2010年,這本書的內容還被改編成了電影《冒險小虎隊:龍山之旅》,基本還原了原作情節,但同樣沒能引進,連聽過它名字的人都很少。
究其原因,是托馬斯為了讓這個故事更有地方特色,沒能“免俗”地用了大量刻板印象元素,比如貧窮落後的“中國特點”、獵奇的食物或者清式辮子髮型。而在千龍山裏,一夥為了不死藥的惡徒,還明目張膽地進行軍火交易,甚至還擁有私人武裝組織。
因此在那批引進的小虎隊系列裏,唯獨少了這本為中國讀者創作的《千龍山》。
這也讓本書的原版成為了國內小虎隊二手交易市場的搶手貨
除了電影,《冒險小虎隊》還推出過廣播劇和遊戲。廣播劇改編自初版的20本小説,質量很高但只有德語版。因為取消了提問環節等部分,受形式所限並沒能收穫太好的反響,也就沒了下文。
《冒險小虎隊》的遊戲,是一系列延續了小説插畫風格的點擊解謎遊戲。除了《銀豹宮殿》改編自小説,其他三部都是重新編寫的新故事。
遊戲中簡單的謎題延續了小説裏解密卡的風格,也加入了不少過程更復雜的操作,但以一個電子遊戲的標準來看,實在過於乏善可陳,自然沒掀起多少水花。
儘管《冒險小虎隊》嘗試踏上過多棲發展的快車道,但僅僅就此止於了本土市場的第一步,並沒能讓最肥沃的中國市場看到它這些不同的身影。在2012年大部分系列翻譯引進完成後,曾經恐怖的銷量增長就此漸漸陷入沉寂。
直到2015年,小虎隊系列又帶着新書回到大眾視野中,但因為涉及“小虎隊”這個中文名在內的複雜版權問題改名為《小虎神探隊》。
只是這時候,它和曾經對它敞開懷抱的中國市場,已成了陌路人。
首發再版的《小虎神探隊》選擇了與肯德基兒童餐合作,托馬斯也再次來到中國籤售,但沒能重現彼時盛況;2018年,國內宣佈將於2020年推出動畫版《冒險小虎隊》,直到現在也沒有任何新消息;而翻開新版書籍的老讀者,不管從標題、插圖還是解密卡上,也都再難找回當年的熟悉。改變不一定壞事,但過去的模樣總是令人懷念。
所以嚴格意義上來説,“小虎隊”系列並沒有真正從國內消失過,只是不再像以前那麼火了,只是我們這些小讀者都長大了。
當我們與這位兒時夥伴擦肩而過時,總覺得有一絲熟悉,卻再難回憶起它的臉、想起它的名字;又或者想起了名字上前寒暄,卻怎麼也找不到曾經無話無談的感覺,疏於聯繫,最後同樣漸行漸遠。
就像那張永遠不知道去了哪的解密卡,即使我們再從塵堆裏找到它,終於看到從前未解開的答案後,也再難找回那份驚喜。它和曾經那張找不到的卡片一起,被永遠遺失在了過去的角落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