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紅書上的愛情買賣

小紅書上的愛情買賣

編者按:本文來自微信公眾號光子星球(ID:TMTweb),作者:文燁豪,編輯:吳先之,創業邦經授權轉載。

從傳統媒人到百合佳緣,再到各類紅娘直播間,婚介從未在這片土地上消失。而隨着Z世代逐漸成為剩男、剩女,這門古老的生意亦在不斷演替。

客觀地説,當下這個人均恐婚、恐育的時代,對婚介行業既是機遇,也是挑戰。從百合佳緣更名復愛合緣即可窺見,在年輕人眼裏,老一代婚介平台早已陳舊不堪:一方面,被探探、Soul等新晉社交軟件取代,一方面則是用户池本身婚戀意願降低。

較於傳統相親與婚戀平台的待價而沽,這屆年輕人似乎更願意逃往社交平台,同陌生人們隨心所欲地互訴衷腸,基於同好與精神共性找尋玩伴,再過渡到愛情。

只是,縱使年輕人們能在社交平台另起人設,重建社交關係,但要説填補結婚“剛需”,新晉社交平台們卻又顯得脆弱不堪,畸變由此產生——繼微商、中介之後,古老的婚介行業也開始在小紅書泛起了波瀾。

這屆年輕人,從反抗到妥協

小紅書相親潮的背後,是年輕人從反抗到妥協的精神鬥爭。

過去,年輕人們紛紛逃離友圈,靠着陌生人的身份,以愛好、顏值、嗓音為紐帶,在社交軟件瘋狂擴列,試圖篩選出自己的靈魂伴侶。

現實往往是無情的,以社交軟件Soul為例,隨着用户池激增,初期樹洞般“小而美”的體驗早已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缺乏社交敬畏的語境——一頓瘋狂輸出,然後置之不理。

不僅是前述主打匹配的社交軟件,各社交平台所謂的“相親帖”亦是如此。縱使小紅書、微博將人們高高置於流量出口,接受着萬計用户的“審視”,但就找對象一事而言,單打獨鬥式的抗爭,似乎難有捷徑可走。

微博公眾議題語境不適宜個人用户於此相親,強調個體的小紅書或許將是推銷自己的好去處。殊不知,後者的社交氛圍早已崩壞,就像一位小紅書用户所總結的那樣:“打着'優質'人設的徵婚基本歸結於兩類,一類是殺豬盤,一類是養魚的。”

通常,“殺豬盤”的騙子們會以多金、海歸、健身等標籤將自己包裝成“優質男性”,然後以徵婚為目的展開情感攻勢,最後再將受騙者導入所謂的投資、外貿騙局。據瞭解,小紅書上的殺豬盤經過多年演替,早已告別“一眼假”的初級階段,更有甚者為行騙不惜同“獵物”開展長達三個月的網戀。

如果説,當下的“殺豬盤”強調放長線,釣大魚,那養魚的“海王”所追求的便是廣撒網,多捕魚,從一眾擴列而來的好友中篩出一個或多個對象,同時開展感情。

正如齊格蒙特·鮑曼“液態現代性”所描述的,為鬆綁被束縛的自由個體,現代社會把文化規範與價值體系都液態化了,不再有永恆的關係與紐帶,人際關係僅剩短暫停留的弱連接,個體總是在瞬時開啓或切斷的溝通中抽離與淹沒。

顯然,這種非穩定的社交語境,並不適合作為談婚論嫁的土壤,更何況平台自身用户魚龍混雜,純粹以婚戀為目的用户更是少之又少。

正因如此,渴求“靈魂伴侶”的年輕人們逐漸被現實擊穿,進而妥協般地將婚戀的種子遷出所謂的“情感自留地”,重回相親陣營。而或許正是掐準了這陣風,在坐擁流量池的小紅書上,各路紅娘們得以起勢。

消解焦慮的廉價藥丸

從最早為牽線搭橋的鄉間媒人遞上一條煙與兩瓶酒,再到紅娘直播間刷飛機的禮物錢,婚介一詞從未與生意脱鈎,湧入小紅書的紅娘們自然也不例外。

既然是生意,招攬顧客當屬必然環節。過去鄉間媒人為了收禮蹭飯,明知不合也要強行撮合;當下則有現代婚介為吸納用户刻意放出優質資源頻繁打招呼,而用户一旦為會員付費,“幻夢”便隨之破滅,二者本質上別無二致。

盤踞在小紅書“守株待兔”的紅娘們,所沿用的是現代打法,要麼擺出一批批資源,要麼以各種線下活動及配對成功案例吸納用户。由於部分婚介機構會去往小紅書投放廣告,因此引流層面紅娘IP所發筆記同婚介機構投放內容層面並無明顯差異。

而從類似的引流手段即可看出,小紅書紅娘同婚介機構間存在着某種敵對意味。據業內人士透露,小紅書上的紅娘生意重在資源量,對傳播矩陣較為依賴,打着不同旗號的帳號所發筆記很可能導向同一個紅娘團隊,團隊小則5-10人,多則數十人不等,個人紅娘IP少之又少。

儘管紅娘團隊已發展為體系作戰,但其同正規婚介機構相比,無論是體量、資本,還是資源均處劣勢,似乎難有生存空間。可實際上,小紅書上的紅娘們,早已摸索出一條在縫隙間分食蛋糕的路徑——“平替”。

通常,對於引流而來的用户,小紅書紅娘多將用户導入私域轉化,婚介機構則會不遺餘力地將用户導入線下場景,二者沒有優劣之分,只有“水深”與“水淺”的差異。

所謂的正規婚介機構屬於“水深”者,前述線下場景實際上多為“半軟禁”與PUA。此前,就有媒體報道珍愛網、百合佳緣等婚介公司為追求利潤,通過誘導充值、PUA等方式強行拉取用户,配套的打法更是粗暴野蠻。

小K便是這樣一位“受害者”,數月前,她偶然間在小紅書上刷到一家本地婚介機構,其筆記宣稱能提供免費情感顧問服務,小K便抱着試一試的心態去往了線下門店。

到店後,處處擺着玩偶、粉白的裝飾風格讓小K不禁泛起暖意,自感“這波不虧”。落座沒多久,一位自稱感情顧問的女士拎着文件夾出現,將小K帶到了一個全封閉房間,隨後向她開展了近兩小時的洗腦流程。

據小K回憶,剛開始,感情顧問會事無鉅細地對她進行摸底,將收入、年齡、原生家庭、感情史等信息扒得一乾二淨;摸清之後,感情顧問便開始了所謂的情感教學,一邊以各種案例造夢,一邊不斷否定她過去種種,並時刻販賣着焦慮。

經過一通“苦口婆心”的説教之後,收費幾乎成為了必選項,而一旦無法完成轉化,情感顧問便會通過各種方式施壓。據悉,由於客流較低,婚介公司往往實行階梯收費,套餐價格在數千至數萬元不等,直接同客户性別及摸底而來的年收入掛鈎,報價則普遍再往上一個台階,以便留出砍價空間。

“雖然被説得有點飄飄欲仙,甚至一度懷疑人生,但一看最便宜的四個月套餐都要2萬多元,我瞬間就清醒了,説再考慮看看。這時候情感顧問一下就變臉了,先説我這個年齡完全沒法和年輕女孩競爭,又説我的圈子根本接觸不到優質男,軟磨硬泡不讓我走,最後直接叫來一個男經理,擺着一副不交錢就別想輕易出去的態度。”小K回憶道。

最終,她不得已拿出手機報警,在劍拔弩張的氛圍下逃離了這個“粉嫩”之地。

小K的遭遇並非個例,小紅書上,僅是搜索“世紀佳緣”所湧出的黑婚介吐槽便難以計數,幾乎每條吐槽婚介機構的筆記下,都留有踩坑人悔恨的眼淚。

歸根結底,婚介行業是一門兜售與解決“焦慮”的生意,而隨着抱團取暖的“姐妹們”在小紅書自發性地排雷,線下婚介機構的風評在社區中日益式微,小紅書上的“平替”們順理成章地瓜分到了更多流量,成為了消解焦慮的廉價藥丸,起到了類似“安慰劑”的作用。

橫豎都是坑,不妨往淺的跳

據光子星球觀察,小紅書上的紅娘大致分為三類,一類是依仗資源,收取服務費(展示費),將用户基本資料及相親訴求分發至小紅書與朋友圈的“傳播型婚介”。

一類是專做本地生意,靠着所謂的同城優質脱單羣收取入羣門檻費的“社羣型婚介”;還有一類則是將客户資源捏在手裏,向用户收取配對費,由紅娘方根據所填信息進行匹配的“配對型婚介”。這三類間的界限並不明晰,一個婚介IP常常同時存在多個玩法。此外,亦有偽裝成紅娘,實則導流線下的婚介機構。

作為“平替”,線上紅娘顯然具備着價格層面的優勢。據瞭解,“傳播型婚介”服務費通常在數百元不等,鮮有紅娘會將價格探至千元行列;“配對型婚介”定價則同所謂的套餐有關,不同套餐所含匹配次數不同,價格多在數百元至千元不等。

而所謂的同城“社羣型婚介”,通常就是一個單身男女聚集地,進羣通常需要繳納數十到數百元不等的門檻費,也有一些羣對女性免費,只有極少數羣沒有入羣門檻。此外,羣內往往會定期會舉辦線下活動,羣成員報名參與,報名費根據活動內容而定。

顯然,相比動輒成千上萬元的婚介機構,線上紅娘在定價方面顯得友好許多。但與其根據定價將其歸類於“廉價好物”範疇,倒不如説這是一個相對淺些的坑——跳進去雖説不至於傷筋動骨,但難免會刮傷皮肉。

一直以來,大齡未婚青年小A都對小紅書所推的優質男性深表懷疑,畢竟如此條件現實中應該會很吃香,不至於會淪落到找婚介的地步。但眼看明年就要邁過30歲的“保鮮期”,外加其心儀男性強調自己是因圈子小“憑本事單身”,小A最終還是卸下了防備之心,通過留言添加了紅娘微信。

添加紅娘微信後,小A發現其朋友圈充斥着各類相親資源與結婚案例,看着婚禮照片中新娘新郎洋溢的幸福表情,其心中暗喜,果斷繳納了399元服務費,紅娘也將其交友信息發至朋友圈及交友羣。

在此之後,小A既期待又緊張地盯着自己的手機,生怕讓別人等太久,可直至凌晨,她仍舊沒有等到任何反饋。最終,睏意戰勝了不甘,小A決定明天再等,然而一連三天,依然沒有人添加小A,這使她一度陷入了對交友條件是否苛刻的自我懷疑。

值得注意的是,信息發佈前,該紅娘稱為避免隱私泄漏與平台限流,交友信息內不得出現聯繫方式,感興趣者只能先聯繫紅娘,才能拿到具體的聯繫方式。可現在不僅沒有問詢者,就連此前極度熱情的紅娘,在信息發佈後也沒有再主動聯繫小A。

為了不吃虧,小A後來多次向紅利討要“優質資源”,可紅娘要麼以“上趕子”(太主動)、掉價等理由勸阻,要麼直接回絕稱其並非對方喜歡的類型。無奈的小A最終放棄掙扎,權當打了水漂。

相比小A所遭遇的“傳播型婚介”,“配對型婚介”與“社羣型婚介”同樣雷區眾多。據過來人小G透露,她也是在小紅書上刷到紅娘的個人資料推薦,男生除照片打碼外,各方面條件都不錯,尤其是該男生熱愛寵物的屬性與她不謀而合,被勾起興趣的小G遂私聊了該紅娘,索要更多信息。

添加微信後,紅娘先是讓小G提供可供認證的信息,再稱出於為會員保密目的,暫不能分享該男生完整照片,只有成為會員後才有機會參與配對。

同小A遇上的“被動傳播”不同,該紅娘聲稱保證能匹配到人,而次數則根據階梯會費而定:900元套餐包含兩次主動匹配以及兩次5選一,1600元套餐匹配數則是前者的兩倍,此外,女性還將被放入被動匹配池,時間為半年。

思索再三後,小G還是選擇了為“愛”付費。

然而,當她心急火燎地告訴紅娘想主動匹配一開始看到的男生時,紅娘卻告訴他該男生已經配對成功了,留給小G的嘉賓池亦難讓人滿意。最終,小G的小紅書尋愛之旅在倉促匹配數人後無疾而終。

直至最後,小G仍沒有看清當初那張照片馬賽克背後的模樣,甚至都不知道那些令她心動的描述後面是真有其人,還是紅娘為引流而編造的人設。畢竟在婚介行業,無論是“假人”還是婚託,均屬常態,所販售的關係鏈亦沒有鑑別的方式。

相比前述基於用户資源的買賣,社羣婚介模式的“坑”要少許多,但這並不意味着萬事安好。據一位羣成員透露,社羣其實只是提供了社交場所,一切均看個人,對於他這樣因社恐單身的人並不友好。

而據他觀察,社羣內部真正活躍的人永遠只有幾個,大部分人除加羣時亮個相外,便不再發言,所謂的婚介羣儼然成為了小團體的吃喝玩樂羣。此外,由於門檻普遍較低,這類婚介羣對個人信息篩查不嚴,不免流入心思不純之徒,圈子裏甚至一度傳出已婚男混羣找樂子的流言。

斯拉沃熱·齊澤克曾以拜物式否認(fetishistic disavowal)描述一種“我知道…但仍然…”的心理狀態,就好比明知早睡對身體好,卻又習慣性熬夜。正如小G所説:“我知道這錢花出去大概率會打水漂,但我仍然願意再信一次,因為我知道其他人也都在做同樣的事情,我們都在妥協。”

而最終,小A選擇了重新迴歸了友圈,擁抱傳統的相親模式;不信邪的小G則選擇再度嘗試紅娘匹配,只是這一次,她並沒有報以任何希望,權當安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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