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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極點商業，作者 | 楊銘，編輯 | 朱珠
近日，河南周口鹿邑縣中通快遞9名基層網點負責人舉報一級網點用假人當安檢員，其行為從春節一直持續至今年五月底，成了微博熱搜話題。
對於該事件，鹿邑縣郵政管理局表態稱：正在調查中。7月20日，中通快遞方面也表示，“事件正在調查，目前中通在河南鹿邑縣的運營和快遞收派服務正常。”
從網上流傳舉報畫面可以看出，所謂“假人”穿戴整齊，身着“ZTO”紫色短袖工裝、戴一頂黑色鴨舌帽，坐在電腦前，伸出“雙手”在鍵盤上“工作”。
安檢背後對應的是安全。“如果視頻屬實，那麼該網點無疑是赤裸裸的造假，屬於嚴重的違規行為，應該受到嚴厲的處罰。”7月20日，中國郵政物流速遞（EMS）某分公司一位高層人士邱常軍（化名）説，由於快遞有可能成為毒品、槍支彈藥、易燃易爆危險品的運輸途徑，這需要每個快遞網點在收寄物品時務必加強安全驗視，保證收寄物品的安全合法。“這絕非兒戲。”
“在過去，因為對安檢的漠視，已經有了嚴重的經驗教訓。”邱常軍稱，核查、防止違禁品流入寄遞渠道的安檢員，在維護國家安全利益、保障人民生命財產安全等方面，起到關鍵的第一道防線的作用。
01 沒什麼理想的小夥，才當安檢員？
“自2016年3月1日以來，國家郵政局要求每件快遞實行三個百分百標準制度，即100%先驗視後封箱、100%寄遞實名制、100%過機安檢等制度保障。”邱常軍説，我國郵政、快遞行業中，快遞員取件時，會詢問或要求寄件人申報；第二關，到了集散點，還要通過安檢機，對可疑快件開箱驗視；第三關，經過機場、目的地集散點，還會有把關的工作人員。
“如果是空運件，快件到了機場還要過安檢機，經過檢驗，確認安全才能上飛機。普通的陸運件，就不會再進行檢驗了。”邱常軍説，尤其是發往特定的、重要的地區時，安檢工作會強化。
據國家郵政局網站統計數據，2019年，快遞業務量完成635.2億件，同比增長25.3%；增量達128.1億件，同比增長20.3%；快遞業務量及增量均創歷史新高。
這個數據在2020年只會更高——1至6月，在疫情衝擊之下，快遞業務量逆勢上漲完成338.8億件，增長22.05%，超過三個百分百開始實施的2016年全年(312.8億件)。
如此龐大的業務數字，各個快遞公司安全的第一道防線，其實把關都取決於安檢員。“據我瞭解來看，各個快遞企業、網點大都配備了安檢機。但機器只是機器，即便每一件快遞都按照要求過了安檢機，但是否屬於涉槍涉爆涉毒物品、危險化學品、非法出版物等禁寄物品，其判斷主要還是靠安檢員。”邱常軍説，“和機場安檢員的重要性，是一樣的。”
與外界想象的不同，快遞安檢員是一個專業性非常強的工作。“違禁品和危險品種類繁多（十四大類違禁品），需要能準確識別出X光機圖片中的物品形狀、種類，比如一瓶液體，是常見的化妝品，還是航空禁運品，都需要專業知識的判斷積累。”邱常軍稱，即便自己在EMS一線工作了十多年，但也不能勝任安檢員這個工作。
同時，安檢員又是一個需要經常適應夜班，長時間保持高度專注、細心的工作。以邱常軍所在地區的EMS為例，一個班幾人一天要安檢5000張圖片。“每一張圖片裏面可能包含N種寄件物品，往往需要在零點幾秒就做出準確判斷。如果對一張圖片疏忽，那麼就可能隱藏着風險。”
一位快遞安檢員則説，儘管有了X光機的幫助，但對不同類型危險物品的判斷方式仍有着天壤之別，也有相當一類物品單靠肉眼難以辨別是否為違禁品，其中粉末狀的違禁物品最難查出，尤其是毒品。
上述安檢員稱，對於自己而言，其工作不僅如此，除了需要第一時間判斷髮現異常情況及時上報反饋，還需要對每日安檢數據及其信息進行整理、統計並進行歸檔，甚至負責安檢機的日常檢測、維護及檢查工作。
儘管如此，快遞安檢員工資並不算高——大部分一線城市的薪資水平為4000元左右，而且分地域。在58同城、前程無憂、百度貼吧上，有快遞安檢員的招聘要求甚至如此標明：適合沒什麼理想的小夥。
此外值得注意的是，和機場安檢員必須持證上崗不同，快遞安檢員目前並無統一的考試或培訓，也無相關上崗的證書需求。
2018年，邱常軍曾安排數名安檢員到張家口進行由國家郵政局郵政業安全中心組織的安檢培訓，取得了國家郵政業安全中心註冊確認的安檢員結業證書。“但結業證書並不是強制性的，全國也只有唯一一個安檢員方面的培訓基地，也很難以讓所有安檢員都強制持證上崗。
02 安檢疏漏，公共安全事件頻發在中通快遞假人安檢員之前，快遞安全問題早已不是首次進入公眾視野，其安全隱患也越來越得到政府部門的重視。
早在2008年7月，我國就專門規範快遞市場的第一部行政立法性文件——《快遞市場管理辦法》公佈並施行，辦法明確了禁止寄遞的物品種類，同時要求快遞企業建立嚴格的收寄驗視制度；對用户交寄的信件以外的快件，應當按照國家有關規定當場驗視內件，當面拆裝。
2011年8月11日，國家郵政局公佈實施《快遞業務操作指導規範》。該規範要求，快遞企業對信件以外的快件，在收寄時應當場驗視內件，寄件人拒絕驗視的，不予收寄。
2015年8月14日，國家郵政局在其官網對《快遞安全生產操作規範》公開徵求意見。該意見稿同樣要求，對於法律法規或國家相關部門要求實名收寄的，寄件人或收件人要出示有效身份證件。
2016年3月1日起，《社會治安綜合治理基礎數據規範》國家標準正式實施。《規範》將推動落實快遞100%先驗視後封箱、100%寄遞實名制、100%X光機安檢等制度保障。
2018年5月1日，快遞業首部行政法規《快遞暫行條例》正式施行，整個第五章（第三十條至第三十五條），就是專門針對“快遞安全”做出的具體要求。其中，關於“安檢”的涉及兩條，要求經營快遞業務的企業收寄快件，應當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郵政法》的規定驗視內件，並作出驗視標識。寄件人拒絕驗視的，經營快遞業務的企業不得收寄。
這些標準和法規的推出，正是和快遞在安檢過程中的疏忽，出現了多起嚴重甚至致命的公共安全風險有直接關係。
2011年8月14日下午，位於杭州市天園閣小區的圓通杭州建國中路分公司一個包裹快件發生爆燃，該公司兩名員工輕微表皮灼傷。26小時後，犯罪嫌疑人王建家被抓獲，經查，他作案目的是想報復曾經工作過的琴行老闆。
2012年2月6日，元宵節。廣州市天河區棠下街歷德雅舍小區的李某收到一份快遞包裹，拆封後隨即發生爆炸，李某被炸成重傷。經查明，犯罪嫌疑人鄭銘東認為李某破壞其與女友的關係，決定進行報復，自制並以假名郵寄了爆炸物。
廣州元宵節炸彈包裹案發生的當月月底，國家郵政局下發了《關於進一步加強快遞企業收寄驗視工作的通知》稱，從近年來寄遞渠道發生的安全事件看，未按照規定嚴格執行收寄驗視制度，是造成事件發生的最直接、最主要的原因。
炸彈爆炸之外，還有各種安全風險。2012年10月22日，南航CZ6524航班在遼寧大連落地後發生貨物燃燒事件。經大連機場公安分局對起火事件的調查認定，此次貨物着火為包裹內耐風火柴（屬禁運危險品）自燃引起。進一步調查，中航協還發現在南航航班貨物燃燒事件中，圓通貨物中有兩宗含有鋰電池物品未按照規定在運輸文件中附隨檢測報告。
此後，圓通4家公司因為違規託運，嚴重影響飛行安全，被註銷其二類航空貨運代理資質，中航協要求各航空公司終止與4家快遞公司合作1年，不承運其攬收貨物。
2013年11月底，一件裝有氟乙酸甲酯的快件由武漢發往山東濰坊，投遞中發生泄漏，污染了其他快件，最終導致8人中毒，其中1人死亡，被稱為“奪命快遞”。而且，寄送危險化學品的快遞公司，不止圓通一家，還包括申通、韻達、德邦等。
同年12月22日，國家郵政局宣佈在全國範圍內開展收寄驗視專項檢查。但到了2015年9月30日，在廣西柳城縣，連續發生17起包裹爆炸事件，致7人死亡，2人失聯，另有51人受傷，加劇了公眾對快遞行業的不安全感。
過去這些年頻頻出現的公共安全風險，倒逼了快遞安檢快速升級。不過，雖然取得了一定的成效，但即便截至目前，也並非所有快遞達到了三個百分百目標。“最嚴重的問題是，由於快遞人員本身素質以及承包公司培訓不到位等綜合因素，造成快遞攬收業務環節，缺乏嚴格的寄遞人員身份核實環節。”邱常軍説。
在安檢環節，據他了解，也不是所有快遞企業對所有物品進行了安檢。事實上，安檢更多更多主要針對零散客户，“大客户跟很多快遞公司之間簽有協議，如果寄送物品出了問題由寄送方承擔責任。”
03 加盟之亂，各級網點利益協同難由此，可以理解，大眾對中通快遞安檢員假人事件，為何如此敏感。
不過，在邱常軍看來，快遞企業加強檢視、安檢僅是一種手段，能否完全杜絕安全隱患，還需要完善市場，需要快遞協會、各家快遞企業、加盟商網點、發件個人共同努力。“特別是加盟商和一級網點、快遞企業的利益協同問題。”
中國快遞業規模的迅速擴大，除了淘寶等電子商務網站的崛起之外，加盟商制度則是背後另一個重要的推動力量。這同時造成了管理鬆散、門檻低、競爭無序，每個網點管理和服務的水平不一。
中通快遞假人安檢員事件，正是近些年民營快遞公司加盟商制度的一個縮影。
邱常軍分析稱， 造成上述鹿邑縣中通快遞的不同層級網點之間的本質分歧就在於，中通快遞採取“轉運中心直營、網點加盟”的經營模式，經營權出現了層層代理，不同層級的網點都是人、財、物獨立於總部的法人——由於每個快遞採取攬收、運輸、派送等環節採取分段結算的方式，總部、一級網點、末端網點等經營主體之間往往存在話語權不對等與利益分配不均的問題。
事實上，舉報使用假人作為安檢員只是一個引子，強制要求基層網點違規二次收費，才是基層網點聯名舉報的重點，也是其與一級網點的核心衝突——按照舉報，一級網點負責人呂某強制要求基層網點與某第三方公司簽署協議，並由第三方公司進行有償派送，形成了二次收費。
所謂“二次收費”，是指消費者網購時已經支付郵費或商家承諾包郵的情況下，在取件時卻被快遞公司鄉鎮服務網點強迫支付取件費或派件費。
去年7月，四川省消委會發布《四川省鄉鎮快遞取件二次收費社會監督調查報告》，揭開長期廣泛存在於鄉鎮、農村地區的快遞服務網點違規收費頑疾，各大主流快遞企業紛紛牽涉其中，難以獨善其身。
該報告經上百家媒體報道後，在全國引起強烈反響。一時間，國內鄉鎮快遞網點被推上了風口浪尖。在社會各界強烈呼聲下，國家郵政局隨即在7月底召開會議，部署在8月份集中開展快遞末端服務違規收費清理整頓工作。截至去年8月29日，全系統實施行政處罰273起，已經上繳罰款金額127.3萬元。
僅僅依靠罰款並不能消弭違規收費亂象，在鹿邑縣中通快遞聯名舉報之前，就有多位湖南、貴州等地快遞加盟商介紹，該縣網點之前均叫停了二次收費，但風口過後一大半網點又開始收費。
而根據此前報道，這些二次收費，正是下級代理，也就是鄉鎮加盟商為主——這和中通鹿邑縣明顯不同，如果按照聯名舉報信，由第三方公司二次派送，那麼他們作為末端網點派送環節，付出勞動卻並沒有獲得相應的經濟回報。
相關數據顯示，“通達系”快遞公司給到鄉鎮網點的末端派件費均較低，一單甚至低於1元。順豐派送費5元起步，最高可達10元；德邦大貨5元左右，小貨也有2元左右；京東快遞平均每件4.3元。業內人士認為，很大程度上，通達系出現如此多的利益糾葛，快遞公司分配機制不合理，也是一個不可忽視的重要原因。
利益分配機制的不合理，也讓那些加盟商和網點在100%過安檢環節時力不從心——雖然管理部門已經強制快遞公司，不論是總部還是網點，都必須配備一定的安檢設備。
7月21日，一位西部某鄉鎮的申通加盟商就説，作為為特種設備，目前快遞安檢機採購價格不菲，好一點的每台近百萬，普通點的也要幾萬元。“如果説安檢機還可以咬牙承受，那麼一部安檢機至少要配備兩至三名專業安檢員的要求，那我們就很難達到了。”
這造成了一個客觀事實：由於目前大部分快遞企業都是自主安檢（EMS、順豐部分委託機場安檢），加上網點在全國各地的分散，很多網點並不會單獨設置一個安檢員崗位。即使設置安檢員，往往也是一人身兼多個職務。在專業性上，要麼是企業自主培訓，要麼是以老帶新。“技術、經驗參次不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