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KR救不了互聯網打工人

OKR救不了互聯網打工人

圖片來源@視覺中國

文丨20社,作者丨馬程,編輯丨王曉玲

“腦子裏時刻繃着一根弦,做任何事情之前,要想想自己的O是什麼!”部門會議上,聽到領導強調OKR,張欣在心裏默默翻了一個白眼。

OKR 進入中國不到十年,已經成為許多巨頭、創業公司趨之若鶩的管理“靈藥”。

據全現在統計,包括字節跳動、百度、滴滴、美團、網易、京東、騰訊、阿里的部分部門等主流互聯網公司,都在過去幾年,開始施行OKR管理,代替傳統的KPI考核。

OKR救不了互聯網打工人

關於OKR的討論 圖源/脈脈

但是,在很多員工口中,本應更關注更長遠目標的OKR,卻在實踐中成為比KPI還要內卷的績效考核,“工作壓力更大,考核更頻繁,根本不是什麼創新引擎。”

“很遺憾,很多公司還是把OKR 做成了KPI。”人力資源諮詢專家閆軼卿對全現在表示。失敗的原因多種多樣——員工素質、推行方式、公司基因等等,當然最重要的還是你的老闆,有沒有想清楚自己做公司的目標。

OKR救不了互聯網打工人
01、OKR =中華田園KPI?

身在某短視頻大廠的張欣很討厭公司的OKR體系。

剛剛進入這家公司時,她第一次OKR拆分花費了半個月,出了5個版本才通過。

“本來這塊業務和我上份工作有很多共通之處,感覺沒那麼難。但領導就不斷讓我找出新花樣,問目標和執行手段的想法。”讓張欣崩潰的是,最後定稿和最初的想法其實沒有太大區別。她猜測,領導對於O,或許也沒有清晰的想法。

這個被許多大廠員工們掛在嘴邊的O是指目標 (Objective)。字面意義上,OKR (Objective & Key Results)管理體系,主要包括目標與關鍵結果。這個體系最初由Intel發明,隨後被包括Google和微軟在內的大公司廣泛應用。

創業大潮下,OKR在中國走紅,並不意外。

一方面得益於谷歌、字節跳動等公司的成功試水,帶來了海量關注。“如果員工能兑現大部分 OKR,公司整體的目標就能實現。”張一鳴這句話,成為OKR體系的最好背書。

另一方面,相較於傳統的KPI考核,OKR確實利於激發新業務的發展,提高員工的參與度和創新能力,這對於互聯網、科技等新興公司至關重要。

不過,和許多淮南為桔淮北為枳的故事一樣,OKR在許多公司都上演了變形記。

OKR與KPI沒有區別,是許多員工的直觀感受。

在脈脈等互聯網的“職言”社羣裏,OKR是一個能夠讓互聯網人擱置爭議,同仇敵愾的話題。“變形的KPI”,“中華田園KPI”,都是高頻出現的評論。

“公司開始學習字節跳動,更換到OKR系統了,有點暈,大家有什麼建議嗎?”

“公司發了本書,照着抄。”一位Bigo員工開玩笑。

“當KPI寫吧,要不領導再給你打回來。” 一位快手員工表示。

張欣所在公司已經推行OKR多年,從CEO到部門主管,普通員工都可以查閲他們的OKR,並層層向下拆分。已經屬於效果不錯的案例。但是張欣本人很難從中產生共鳴,“原公司是KPI體系,我現在還是在做原來那攤事,沒有感覺到OKR帶來的變化。”

02、不超額就是失敗

幾乎每一位人力資源的從業者,張口就可以對你羅列出OKR體系的幾大優點——靈活、高目標、高員工積極性、鼓勵創意……

OKR的優勢就在於有一個長遠的目標,和針對目標的主觀能動性。

“OKR把傳統KPI的‘公司讓你完成一個項目’,轉換成了‘我自己要完成一個項目’,這從觀念到操作方式上,都有根本的轉變。”閆軼卿説。

從2016年開始,閆軼卿和合作夥伴一起創辦了一家人力資源諮詢公司,“現在不瞭解OKR,都不敢説自己是做人力資源行業的。”

與其説這個體系受到HR的追捧,不如説是老闆們把它當成了管理靈藥。閆軼卿出身傳統行業,進入諮詢領域後才正式接觸OKR績效體系,比一些同行晚一步。但她還是在過去一年為近10家公司做了OKR諮詢。其中有新型的創業公司,也有成立多年的國企。

對於員工來説,OKR與KPI最大的不同是強調快速迭代,任務不再是按年或是半年制定,一般是兩個月一次。儘管OKR的初衷是關注長遠目標,但執行起來實際上更強調數據説話。

“O,也就是目標,當然是長遠的,但KR都是具體的數據,數據由不得你等,跌了就要找問題,漲了下個週期就要繼續提升目標,上漲更多。”張欣時刻關注數據,如果出現波動,比如非常規的增長、下滑,都要與產品、技術、分析師一起開會,找出原因。

現在,張欣每週五下午要開復盤週會,每兩個月一次覆盤大會。她每週四都會在1點之後才能回家。忙完其他工作,要按照OKR覆盤文件格式,先跑一部分數據,寫一部分總結,不然週五就來不及。“週五不敢安排什麼事情,因為覆盤會議前後要花費大半天的時間。”

根據谷歌經驗,OKR的定位是挑戰型,鼓勵挑戰更為長遠的目標,以及開拓新業務。因此,在1分滿分的體系下,一般OKR的評分在0.6~0.7分之間為最佳,得分高於0.7可能意味着你的OKR設定得不夠挑戰,沒能充分發揮團隊優勢和人才潛能。即使得分低於0.6,在目標覆盤會議上,也有討論空間,比如目標設定得過於挑戰。

但是根據張欣的經歷,覆盤時不能達到超額完成的120%,就已經算失敗。“我們部門一位其他項目組的負責人,這個月完成了200%。也搞不清楚是制定出了問題,還是確實是部門太努力。”

同時,雙月OKR體系下,每一個寫在系統裏的數據和項目,都是一個倒計時裝置,時刻提醒她,不努力就很難完成O。張欣認為自己的工作沒有太多創新性,更多時間在機械地引流、完成增長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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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雙月OKR的討論 圖源/脈脈

還有些公司,乾脆執行單月OKR。王量在一家互聯網公司的創新業務組,他的OKR一個季度調整了3次。

“上個月開會,O直接改了,本來我們第一個KR,優先級最高的項目,已經發力做了1個月,現在沒用了。”王量説,近一個月的工作白做了,要推倒重來。

在人力資源資深從業者李今看來,雙月OKR的考核模式,很容易變為KPI。而且,頻繁調整OKR,也很容易偏離目標,“為了去達成雙月OKR,就像直線行駛,如果每兩個月都偏1度,最初看不出來,最後可能就完全背離了原來的方向。”

目前,國內有部分互聯網公司雙月OKR,李今認為這個制度很中國特色。“谷歌、微軟並不以月份來做項目的考核。一般雖然每個月、季度都會總結,但一般半年/一年起做大調整。”李今提到,他現在所處的公司在嘗試根據項目進展情況來做OKR變動,每個項目組都不同。

03、到底什麼是O(目標)?

幾乎每個做人力諮詢的專家都可以給你舉出很多推行OKR失敗的案例。

“失敗大多數情況,就是變成KPI了。最差的情況,是不僅很難撬動公司的創新和發展,還影響到整體發展節奏。”閆軼卿説。

閆軼卿曾為一家生物類公司擔任人事諮詢, “創始人到北京上了一期管理大師課,被OKR體系吸引了,強烈要求在全公司上下推行。”她回憶。

實際上,這家公司不僅包括傳統的銷售、研發部門,還有工廠端的生產部門。“我們提醒過,最好不要全員一起實行OKR,主要在適合的產品、研發部門推,但老闆還是很堅持。” 閆軼卿總結。

第一次宣講,團隊就被難住了,“隨機提問在座的中層,問他們對自己的目標怎麼看,回答都不太靠譜。有人直接説了句,做成全國影響最大的生物製藥企業。”

其實,即使前期培訓到位,也有很多部門並不適合OKR制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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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多公司員工抱怨OKR無意義 圖源/脈脈

比如工廠的生產車間,每週的排期是根據銷售部門的訂單量來訂產量,然後按照現有的工人來排班,“不可能隨時增加或者減少工人;原料採購也有滯後性的,需要根據訂單來。這樣的部門的任務就是嚴格執行生產。”閆軼卿認為,如果要他們來開通新業務,或是新方向, 反而整個業務就亂了。

儘管人力資源負責人在公司裏開過幾次宣講培訓,但整體推行過程中出現了很多問題——人員理解力不足,目標制定超出實際需求,無形中給企業管理增加了很多麻煩,卻無法產生期待的效果。

最終,這家公司在試用OKR體系一年後,又全面切換回之前的績效體系。

一個好的OKR體系,更多在於找到目標,並且調動起員工的積極性。閆軼卿經歷成功的案例,是一家中型軟件公司。OKR僅在部分項目團隊推廣,“項目部門最容易釐清目標,也需要調動各個成員的能動性,來共同推行”。

王超曾在微店等互聯網公司擔任運營工作。他第一次在OKR體系下做項目時,思路被打開了。

“我們在開會,策劃一個用户的促銷活動,突然大領導就過來問了一句,這個活動 O是什麼,大家想清楚了嗎?” 王超回憶。

部門按照OKR的思路七嘴八舌討論了半個小時,最後得出結論——活動不值得做。“活動只是為了當月往上跑跑數據,達成KPI。長遠看沒有太多留存。”

促銷活動不做了。王超所在的母嬰垂直團營團隊,針對O想出了一套新玩法。

微店是一家主打電商分銷的公司,主要痛點在於提高供應鏈管理能力,同時能夠增加分銷商。“我們最大的問題在於,提供什麼樣的貨給到我們這些願意做分銷的人,然後怎麼樣能夠讓他們賣得好。”王超回憶。

如果按照KPI的思路,比如年底達到5000萬的GMV,同時獲得1萬的分銷商——再按照季度要來分解設計戰略。“這樣看下來還要做促銷啊。”

但王超很快否定了這個想法。如果目標定得更長遠,要考慮的不是不是一季度要完成多少GMV,而是整個部門1-2年內要做到什麼成果。王超轉而把資源投放到引入小B商户上,打造一個分銷的社羣,開展培訓,最後通過社羣來訂購貨品,有效節約成本,而這些商户也有成熟的供應商,為平台提供了選品幫助。

“第一季度因為大家在做社羣,沒有做促銷,GMV是啪一下就掉下來了,但是因為O(目標)擺在那裏,大家沒有在意;第二季度馬上就直線上升。我們成了全公司的範本。”

王超認為,只有當老闆思維活泛,把目標放得更長遠,員工的積極性被調動起來,OKR才有可能真正發揮作用。

能否做到這一點,對於業務發展影響非常大。曾經在滴滴工作過的李今舉了一個例子。2018年左右,小桔車服的車後服務部門,推出了加油業務。主要通過與加油站合作,把滴滴平台打造成為一鍵加油、支付的入口。滴滴為加油站提供線上流量,並可以讓大量的網約車司機作為固定加油對象,加油站則需要給予滴滴一定的分成收入。

李今和同事認為,目標制定的合理方向應該是先增加合作加油站數量,在共享加油領域,做到一定的市場規模和影響力,同時還要能從中獲利。這樣KR會有很多方向和抓手——比如通過精細化運營,提升單個加油站的轉化率;如何利用數據合理佈局,提升週轉效率,保證收入穩定;擴展合作,為車服開拓更多的增值服務等。

“但當時OKR出來——目標就是籤多少加油站,什麼價格;多少人覆蓋多少地方等。然後KR就是收入、分成的比例有多少等等。”這個簡單粗暴的OKR,也讓加油業務在一段時間內獲得了較快發展,“數據上來看還不錯。但都是靠高激勵高提成帶起來的,沒有什麼留存。”李今説,補貼減少後活躍度很快就降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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脈脈上關於小桔能源的討論貼

李今回憶,直到2019年7月,小桔能源整合原有的加油業務,提出通過大數據和流量賦能合作伙伴,搭建高效的互聯網能源平台,才回到較為合理的發展軌道。

04、流行與矛盾

當時OKR還是專屬於互聯網公司的時尚,李今只能在知乎和圈內的論壇上找到交流帖子,市面上甚至只有英文課程。

到2021年,市面上與OKR相關的出版書籍已經超過20本。在混沌大學、得到等知識付費平台的課程超過500門。成為人力資源,企業管理的必修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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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KR相關中文圖書 圖源/官網

推廣和培訓OKR的生意還擴展到企業諮詢、等領域。比如王超目前所在的一家從事企業服務的創業公司,主要從事飛書代理業務。“大部分人來諮詢飛書,都希望也同時引入OKR體系。”

一個好的OKR,確實能為組織帶來紅利。對於員工,能夠清楚地認識到業務部門當務之急;建立了容易認知的具體目標以及清晰的成敗評判標準;同時,相對於自然增長, OKR能夠讓每一個員工都找到主動性和節奏感。

不是所有企業都適合引入OKR。一般來説,互聯網和新型創新公司實行OKR事半功倍,這些公司業務或者base在平台或者基於產品,而非傳統的銷售、生產導向。用來支撐產品、運營、平台增長的OKR,是字節跳動等公司成功的重要工具。“人員素質高,頭腦活絡,迭代迅速。”閆軼卿總結説,這些要素很多傳統企業不具備。

科技公司也未必一定成功。失敗的原因可能多種多樣,但最根本的原因,仍然是老闆的重視和企業文化的支撐。李今回憶,在滴滴OKR的過程大多是從上到下推進,不同部門的OKR並不互通。

在OKR體系使用較為成熟的字節跳動,任何員工在內網上可以直接看到CEO的OKR是什麼。更準確地,任何員工可以看到任何同事的OKR,以及基本信息、彙報關係。“能看到一個人的工作計劃,意味着你知道TA這兩個月的主要精力會放在哪些事情上,一目瞭然。”

“滴滴早期OKR體系大多侷限於個人的業務部門。覆盤的會議也是一言堂。大家不會把核心的問題擺在枱面上討論。”李今説。

至於這個在谷歌、英特爾等知名互聯網公司頗受推崇的OKR體系,在許多中國公司內捲成為比KPI更難完成的績效,在李今看來也是環境使然。

“企業和員工,在這個體系裏各取所需。”李今説,“企業層面,不可能犧牲效率換可能成功也可能失敗的‘創新’,或者無用的員工積極性,員工也不願意增加當下的工作量來實現遙遠的長遠目標。”

總之,閆軼卿認為,真正懂得OKR的人,能讓OKR順利落地的人,不是培訓師、HR,而是項目負責人,“對目標有把握,對結果有壓力。”

王超則也認同,OKR的成敗和領導層的風格關係很大,“一些公司看似開放,但重大策略都是一言堂,就很難推行;我瞭解的幾個傳統企業,一直有民主反饋體系, 也許也可以嘗試推行。”

最後還是回到了企業文化和氛圍。也許正如彼得德魯克所説,文化可以把戰略當早餐吃。任何戰略和管理體系都很難脱離公司文化的前提下,推進下去。

注:應採訪對象要求,文中王超、李今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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