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樂場最好玩的項目是激流勇進,排成的長隊歪歪扭扭一直延伸到路邊。井宋跟周語佳站在隊伍中間的位置,前面和後面的人都不算少,看着遠處飛濺的水花,周語佳不自覺地打了個噴嚏。
“冷嗎?”
隨着井宋發問,周語佳若無其事地搖搖頭。每年國慶都會下雨,下過雨之後才會大幅度降温。偏偏今天是個晴天,温度不冷不熱剛剛好。
小車順着水流衝下來時迎來一陣尖叫聲,整場下來連十分鐘都不到,下場的人有的卻淋成了落湯雞。前面人陸續進場,井宋買完票在努力地給周語佳做心理建設。
周語佳還是怕,畢竟軌道離地面是有一定高度的,她忍不住打起退堂鼓。
“要不……還是算了。我怕水,也怕高。”
“怕什麼就來什麼,你都沒嘗試過就要走,多沒勁啊。”
小車又經過了一個來回,井宋選座位很利落,上去就挑了前排的位置。他把雨衣遞了過去,“第一排不嚇人,快穿上。”周語佳雖然百般不情願,但還是聽話地穿好雨衣,縮在座位上像個小粉球。
她呆呆地望着井宋,“你可不要騙我。”
老闆説快打鈴發車了,井宋又檢查了一遍安全帶。還剩一點時間,他不知道説什麼能緩解周語佳的緊張。
“我第一次玩這個還是六歲,我坐中間,兩邊是我爸媽。那時候膽子小,坐中間也怕得哭鼻子,必須我媽攥着我的手才行。”
周語佳愛聽故事,沒想到井宋還有這麼慫的時候,嘴角終於咧開一點。
“你要是不介意,也可以抓我的手。”
小車啓動的鳴笛聲淹沒了井宋的聲音,他不知道周語佳聽沒聽到。
周語佳關掉了視覺開關,其他感官就會被無限放大:她能清楚感受到有水落在雨衣上,還是冰冰涼涼的。耳邊傳來嗚嗚的風聲,吹在臉上卻很癢,應該是頭髮絲又在作祟。周語佳沒有心情整理頭髮,她聽到自己不休的喊叫,算是對恐懼的一種發泄。
“小啞巴,你把眼睛睜開。”
“不行,我怕!”
周語佳搖頭的功夫突然有人握住了她的手,那股力量是透過指縫一點點滲進掌心的,而且持續的時間很長,就連餘温都難以冷卻。
“快睜開吧,不然該錯過了。”
小車已經快到最高點,速度突然慢了下來。周語佳半睜開眼,發現那棵高大的柳樹已經在她腳下,嚇得手中又用力幾分。
“疼疼疼疼!”
井宋被捏得慘叫,但卻沒有鬆手。他迅速幫周語佳把雨衣後的帽子戴好,另一隻自由的手豎起大拇指,“小啞巴,你比我勇敢多了。”
話音剛落,小車就從最高點衝了下去。車上的吶喊隊伍壯大起來,周語佳沒有吝惜喉嚨,聲音卻在眾多喊叫聲中消失得無影無蹤。全程睜着眼睛,她看見成千上萬的水花在空中跳舞,還有道彩虹只閃過一下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真美呀。”
周語佳剛喊出來,就被濺了一臉水。
小車在水上慢慢停下,這批下來的遊客也有淋濕的。井宋抖抖雨衣上的水珠,全身上下算是成功脱險,頭髮邊卻有被水沾過的痕跡。
“還好我提前買了雨衣。”
井宋從揹包裏掏出紙巾,周語佳沒接,濕着臉找老闆要回氣球才肯安心。井宋邊擦臉邊小聲嘀咕,“哎呀沒人動你的兔子。”
老闆口音很重,聽上去像南方人。他笑盈盈地把氣球和毛巾交到周語佳手上,説的話卻讓人難懂。周語佳擦着頭像,依稀猜出他在問遊戲好不好玩,於是一個勁的點着頭。
“他説,小姑娘家彆着涼了。”
井宋是瀋陽人,翻譯南方話卻有些本事。周語佳奇怪,“你怎麼聽得懂。”
“我姨夫是重慶那邊的,聽習慣了唄。”
老闆的工作不在控制室,而是站在人羣中拿着電電喇叭吆喝。他的話越講越多,井宋不好意思拒絕,只好挑重點的詞説給周語佳聽。末了他拍拍井宋的肩膀,又看了眼周語佳,笑着揶揄了好幾句。
井宋臉紅得説不出話,周語佳卻還在認真等他翻譯,只好不正經地瞎編道:
“他説你長的好看,以後要常來玩。”
周語佳説想塗石膏像,井宋全程沒有插手,安靜地坐在小板凳上發呆。直到孫悟空的臉被塗得髒兮兮的,周語佳既無奈又失落,只好眨眨眼向井宋求助。
“你畫畫好看,幫我改改。”
井宋接過畫筆和顏料,幾筆就把瑕疵補好了。周語佳滿意地點點頭,這個石膏像還能當儲錢罐,等顏料風乾後正好送給井宋。
“好你個小啞巴,敢情是嫌我身上的包不夠多。”
“不是。”周語佳撅着嘴,倒是覺得這個儲錢罐很值得紀念。這是她第一次塗石膏像,儘管塗的很醜,好在最後被井宋強行補救回一點點。
井宋看着孫悟空濃重的黑眼圈,終於明白取經也許是真的不容易,他憋住笑容回覆着,“謝謝,只要是你畫的我都喜歡。”
塗石膏花了快兩個小時,轉眼間已是正午,天氣比早上暖和許多。周語佳的早飯早就消化得連渣都不剩,胃裏空空如也,時不時還發出乾癟的叫聲提醒她。
遊樂園裏的餐廳貴還難吃,井宋又覺得小吃攤不衞生,於是選了塊陽光充足的地方準備野餐。
“你還帶了吉他?”
周語佳吃了一大口驚,終於知道井宋的揹包鼓的原因,裏面裝着好大一張野餐墊,竟然還有把尤克里裏。
“吉他太大裝不下,就這個小東西還是勉強裝下的。”
口糧很夠用,周語佳挑了最喜歡的夾心麪包,坐在一旁啃着火腿腸。井宋突然來了興致,抱起尤克里裏想即興彈唱一段。
“軍訓你不在,沒聽過我唱歌吧,現在補給你。”
周語佳很激動,朴樹和陳奕迅的歌她都很喜歡,正糾結選誰的歌好。
“聽過黑豹的歌嗎?”
周語佳不知道該點頭還是搖頭,她聽的歌很雜,但能記住的歌手和歌名寥寥無幾。井宋簡單介紹幾句,“黑豹可是老牌搖滾樂了,但我最喜歡的是這首。”
Don't break my heart
再次温柔
不願看到你那保持的沉默
井宋的嗓音很特別,伴着歡快的琴聲更加迷人,很快引來一堆人圍觀。井宋指尖的旋律也是同樣,像兩根鼓槌一下一下擊打着周語佳的心臟,她忘記手裏的麪包還有一半沒吃。
啪嗒,啪嗒。一下又一下。
“唱給我最好的朋友的。”
“希望她話不要總那麼少,每天沒有煩惱地活着。”
周語佳傻傻地愣在原地,這首歌好像是……專門唱給她的嗎?
她知道沉默有多無聊。沒辦法正常交流,沒辦法跟大家吃飯聊天,也沒辦法勇敢地保護自己和想要保護的人。
她怕高怕水,怕人怕鬼,害怕天黑的早,害怕一個人走小路。周語佳從前怕的東西數不清,現在看來似乎沒那麼嚇人。
如今她只怕走得太慢,卻忘了井宋走走也會回過頭等她。
好聽的歌結束的快,聚集的人羣散的也快。井宋放下琴坐下來,經過一番折騰胃裏的飢餓感來勢洶洶,但還是忍不住問道,“小啞巴,好聽嗎。”
“好聽。”
井宋聽完笑了,有些炫耀地自吹自擂着。他感覺自己沐浴在醉人的陽光下,腳底踩着棉被般柔軟的雲,不知道要飄到哪去。
回家的路上週語佳蹦蹦跳跳很開心,腦袋裏循環播放着井宋的聲音,清透又有磁性,比那些流行的CD還要好聽。
“回頭見。”井宋像往常一樣看着周語佳進了小區才肯轉身,手上拎的孫悟空乾得很徹底,不過袋子上還是沾上一點紅顏料。
這個孫悟空,有點醜萌醜萌的。
井宋一回到家就把它擺在卧室心愛的櫃枱上,枱面的背景是他的隨筆畫,台子上面還擺了許多其他藝術品。
他靈機一動,想好要送周語佳什麼生日禮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