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華社北京12月9日電(記者蓋博銘)12月9日,新華每日電訊微信公號刊發題為《科普達人“奧卡姆剃刀”:我不是賣剃鬚刀的網紅,我是技術打假專家》的報道。
5G基站的輻射對人體健康有沒有危害?手機能連上星鏈衞星的Wi-Fi?信號增強貼有沒有用……這些科普設問常常充斥在我們的日常生活中。大多數人“不求甚解”與“難以求解”,給了謠言“生根發芽”的機會。
為了應對社會上的偽科學現象,通信領域專家張弛以“奧卡姆剃刀”為網名,活躍在今日頭條、微博等網絡平台上:錄製科普視頻、講科學小知識、撰寫科普報告……在“打假”的道路上,他執着地走了近15個年頭。
科普是塑造社會價值觀、公眾世界觀的重要途徑。“一個會科學思考的民族將是一個力量無邊的民族。”張弛就這樣本着初心、不斷探索。
▲2020年9月,張弛在中國科學技術館做科普直播。由受訪者供圖
(小標題)“我不是賣剃鬚刀的網紅,我是個技術專家”
“我不是賣剃鬚刀的網紅,我是個技術專家。”面對網名引起的誤解,張弛解釋道。
張弛畢業於中國人民解放軍通信指揮學院通信專業,曾任中國人民解放軍軍械工程學院信息工程系副教授,從事通信領域工作已經30餘年。
“奧卡姆剃刀”這個網名,起源於14世紀英格蘭的邏輯學家、聖方濟各會修士奧卡姆的威廉提出的同名原理——“奧卡姆剃刀原理”,意為“如無必要,勿增實體”。
將複雜的事物變簡單,剔除掉假設與想象的干擾,儘可能地還原事實,這是張弛做科普的初衷。
“像我學的通信專業基本全是建立在數學上的,你要還是按照學術那一套科普這些抽象的東西,別人是聽不懂的。”張弛認為,通過講故事和舉例子,將抽象的東西具體化,是科普成功的關鍵。
2010年,張弛嘗試給大家科普公鑰密碼學理論,但過於專業的知識再加上字數限制,想要讓大眾弄明白,對張弛來講着實是個挑戰。
於是,張弛寫了這樣一個例子:“你要給朋友郵寄一個箱子,裏面有秘密需要上鎖,鑰匙怎樣交給他呢?你給箱子上好鎖後寄給他,鑰匙自己拿着,對方收到後再加上一道鎖,鑰匙也自己拿着。對方把上了兩道鎖的箱子寄還給你,你打開自己的鎖後再寄給他,他收到後打開自己的鎖,保密通信完成。這就是公鑰體制對密鑰管理的原理。”
當時,這段簡短生動的小科普受到了很多今日頭條網友的關注,得到了上千次的轉發,張弛也在此中找到了科普的滿足感。
被大眾認可的同時,這段科普受到了同行專家的批評:表述不嚴謹、這需要用一系列數據作支撐、這得函數關係式表達……
但張弛認為,大眾科普是要脱離“學術味”,評判標準不再是同行評議而是大眾評審。張弛説,“不能用嚴謹這個詞把我們通俗化的東西給抹殺了。”
一次科普,讓張弛建立了“受眾思想”的認知。站在受眾羣體的接受能力上傳授知識,用“剃刀”削去複雜難懂的部分,只留下最本質、最簡單的核心,這樣的科普才會取得成功。
▲2020年7月,張弛在北京廣播電台的5G科普節目上。
(小標題)與“電磁危害人體”謠言鬥爭15年
有關電磁輻射的謠言,至今仍是個老生常談的話題,國內外充斥着形形色色的專家建議。
人們堅信磁輻射對健康有益,對磁療褲、磁療鞋等磁療產品“趨之若鶩”,但認為電場對人體有害,害怕手機、電腦的輻射,孕婦甚至還會專門購買防輻射服。
“這是個比較滑稽的認知。”張弛笑稱,“我們初中都學過,交變電場產生磁場,交變磁場產生電場,電磁反應是一體的,而且日常生活中產生的電磁輻射和身體健康完全沒有相關性。”
但是,一些虛假宣傳和社會中遍佈的謠言,讓老百姓對“電磁輻射”產生了極大的排斥感。從2G時代到現在即將到來的5G時代,基站不讓進社區的問題屢見不鮮。
“老百姓看到基站就跟見到鬼似的。”張弛形容道。但越是這樣,電磁輻射的科普越是顯得至關重要。做好電磁輻射的科普,説小能“挽救”一個小區,説大能產生社會效益和教育意義,服務國計民生。張弛抱着這樣的信念,從2005年的2G時代起,就開始與“電磁危害人體”的謠言做鬥爭,到現在已經不懈地做了15年。
2005年,無論是官方還是民間,較少權威機構對“電磁輻射對人體無害”這個觀點給予支持。身單力薄的張弛遭到了很多誤解。“有網友説我是被運營商收買的黑心專家。”他回憶道。
但質疑和誤解並沒有澆滅張弛的“打假”熱情,反而激起了他的勝負欲。“科普本就是要祛魅的。”張弛坦然地説道。
他開始收集國內外的資料、發表學術文章、撰寫報告、上各大平台科普、與網友們在評論區“吵架”……想盡各種辦法一步步改變着人們的既定認知。
十幾年過去,大眾對“電磁輻射對人體無危害”觀點的接納度明顯提高了,這是張弛最滿意的一件“科普作品”。
5G基站正在鋪設,隨之而來的電磁輻射謠言又是一個個潛伏的危機。張弛已經做好了鬥爭準備。“這是一條不會停止的道路。”張弛説。
▲2019年11月,張弛在中國科普作家協會2019年會上做主題演講。
(小標題)“共鳴、洞察、互動”,科普的三件利器
作為播放破億、粉絲超千萬的科普屆大IP,張弛有着一套自己研磨的科普方法論,他總結為三點,即“共鳴共情”“洞察扭轉”和“網友互動”。
“讓老百姓動情,這才叫成功。”針對“共鳴共情”這一説法,張弛形象地解釋道。
在做科普選題時,張弛一直強調,首先要迎合大眾口味,走“羣眾路線”。部分網上衝浪的百姓不具有學習目的,他們尋找的是共鳴與共情。
講子女教育、收入買房的話題,總要比講量子通信疊加原理的話題更受歡迎,張弛舉例道,因為日常生活的話題會引起絕大多數人們的共鳴,而學術的討論只限制在專業人士的一小撮人。
放下專家的“架子”,帶着和大眾一樣的情感,表達出他們想表達卻沒能力表達的東西,得到認同和關注,這便為科普工作開了一個好頭兒。
打動人心、引起共鳴之後,科普內容“隆重出場”。洞察到大眾抽象且錯誤的認知所在,用最淺顯易懂的科學知識扭轉他們的舊思想和舊觀念,讓他們理解且信服。
最後的收尾工作至關重要,那便是與網友互動。
張弛曾遇到過科普文章閲讀量很高但零評論的情況,這讓當時的他很不解。於是他問了一個粉絲:“我寫這篇文章花了一下午,怎麼沒人吭個氣兒?”
粉絲回覆道:“你寫這麼好,這麼正確,我們不敢説話。”
粉絲的回覆瞬間把張弛點醒,他開始琢磨出一個名為“下鈎子”的寫作方法,即每一篇科普文章都用一個問題作為結束。
但是問題也是有講究的,比起“你怎麼看?”這種説錯了容易被嘲笑的問題,“你更喜歡哪個?”這種無門檻的問題更容易引起網友的討論,因為無論選擇哪個都不會丟臉。
“現代的互聯網媒體和傳統媒體最大的區別就在於互動,你看的帖子不重要,重要的是底下的網友怎麼説。”張弛總結道。
三個步驟緊密聯繫、相互影響,形成了張弛特有的科普“三大利器”。
“我想要發揮自己的價值,教會同行們怎樣做科普”。這套方法論,張弛仍在不斷地嘗試和打磨,希望沉澱出最完美的模樣傳遞給其他的科普人士。
▲近幾年,張弛堅持做科普,獲得了首批“海淀區新的社會階層人士聯誼會網絡知名人士分會理事”等多項榮譽。
(小標題)“科普是講給外行人聽的”
“專家教授們的科普做得太高冷了,這是給同行講的,不是給外行人聽的。”談及現階段科普行業中存在的問題,張弛首先提到。
説到這裏,張弛舉了一個例子。有一次,他受邀去“診斷”一部警察宣傳片,因為片子的反響不佳令製作人很是費解。
看完片子後,張弛問了一句話,“為什麼鏡頭裏警察不打犯人的腿而打的是胸腹呢?”
製片人理所當然地回答道,“腿作為活動目標很難打中,當然是相對固定的目標更容易瞄準。而且打腿沒有打胸腹的停止作用大。”
張弛當然都懂,但是對於沒有行業常識的普通觀影者來説,他們可能並不瞭解這些,很多共情點就會被走馬觀花地忽視掉。
這雖然不是做科普的故事,但也反映了很多“行內人”做科普時的潛意識——這些知識“顯而易見”,用不着科普。
然而在科普過程中,恰恰不能把行業常識當作“眾所周知”。張弛説,對於無專業常識的羣眾來講,“顯而易見”便意味着“不知所云”。
科普屆的“高冷”還體現在“小眾”的受眾羣體上。
現在科普屆的受眾,還聚焦在生活在一二線北上廣深的“小眾”羣體裏,而張弛認為,真正的科普受眾羣體應該是生活在三線以下城市,沒上過大學,甚至沒考上高中的年輕人。
“這個羣體才具備可科普性,他們迫切地需要被引導着去觀察這個世界。”張弛説。
張弛有一些生活在農村的青年粉絲們,在看到一些新的社會現象時,會在頭條上問“奧老師,你怎麼看?”這樣的年輕人被正確的科普認知引導後,會對未來產生極大的社會價值,這才是科普的重要意義所在。
談到科普的呈現方式,張弛提到,國內的教授博士想給老百姓傳遞的有很多,但他們更多的還是在把大學教課的一套方法移植到老百姓身上去。
講專業課的時候,老師要用文字解釋清楚後引導學生去思考,所以遷移到科普工作中,他們的科普視頻和報告界面也會被文字解釋塞得滿滿的。
但科普引導民眾思考太過於理想化,比起繁冗的過程推導,“結論前置”,是張弛認為最直接最簡單的科普呈現方式。
(小標題)“我們做的是一份具有社會公益性的行業”
早在2017年,張弛就已經辭去了教職。如今他在今日頭條創作已有3年之久,成為一名“全職”的“科普達人”。
“我要把教育放到一個更大的空間上來,這樣比我在三尺講台上講課能產生更大的價值”張弛説。
張弛把科普博主定義為一份“清高”的職業。他表示,“我們做的是一份真正具有社會公益性的行業,無論從個人層面,還是從國家社會層面,科普產生的價值都是重大的”。
對於個人來講,科普可以提升全民的思考能力與科學素養。套用巴爾扎克的名言“一個能思考的人,才真正是一個力量無邊的人”,我們可以説,一個具有科學思想力的國家,才會成為一個力量無窮的國家。
從社會層面來看,科普是抵擋社會謠言、輔助國家科技創新的重要保證。
5G建設作為“新基建”之首,對中國的未來發展意義重大。張弛也緊跟步伐,在頭條做起了“5G脱口秀”節目——《奧侃》,成為一名“行走的5G教科書”,為5G建設的保駕護航盡着自己的一份力。
“我很快樂”。談及“科普博主”這份職業,張弛笑着説:“我能感覺到我的工作在影響着整個社會,這讓我有非常強的滿足感和自我價值實現感。”(參與採寫:王奕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