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阿杜里斯是不想在這個時間,以這種方式離開的。因為聖馬梅斯球場承載了他最美好的回憶,這裏的球迷曾為他獻上數不勝數的鮮花與聲嘶力竭地喝彩。這位球風硬朗的巴斯克前鋒無數次在綠茵場上與強敵浴血而毫無畏懼,皇家社會的決賽將是最符合他個人氣質的謝幕演出,他期待着為聖馬梅斯球場的人們帶回國王杯獎盃。
可惜的是“自古英雄如美人,不許人間見白頭”的戲份在老將身上又一次上演,髖關節的傷病居然嚴重到讓他連這場比賽都無法出戰。
一條短短的推特,一封不長的親筆信。當身體無法支撐起萬丈豪情,2020年5月20日,39歲的畢爾巴鄂競技前鋒阿杜里斯宣佈退役。
童年:沙灘上與足球的意外相識
聖塞巴斯蒂安擁有歐洲最美的海灘。新城區依着城內的河流伸展,城區的盡頭不是另一座城市,而是廣袤無垠的比斯開灣,蜿蜒曲折的海岸線為聖塞巴斯蒂安的市民提供了衝浪的極佳場所。我們驚詫於阿杜里斯在球場上摧城拔寨的傑出表現,完全不曾知曉若非偶然的機遇,現在的阿杜里斯可能把聖塞巴斯蒂安人的傳統項目發揚光大,也許會是志在征服海洋的衝浪選手。
阿杜里斯生在一個西班牙中產家庭。儘管巴斯克地區的有着無比濃厚的足球文化,但是他的父母更喜歡極限運動。由於家庭的影響,阿杜里斯從事極限運動要遠早於他的足球生涯。6歲時,父母就帶着阿杜里斯在比利牛斯山脈上滑雪;9歲時,阿杜里斯便展現了在極限運動上的天賦,他贏得了一枚全國越野錦標賽的銀牌。遠足也好,滑雪也好,阿杜里斯最喜歡的則是衝浪,童年的大多數時光都是那聖塞巴斯蒂安的孔察海灘上度過的。
巴斯克地區最受歡迎的運動就是足球,一起學習衝浪的朋友中自然也會有幾個足球的擁躉。在學習衝浪的休息時間,用腳在沙灘上劃出禁區和邊線,堆出一個簡陋的球門,就可以開始踢了。向來好動的阿杜里斯當然不會旁觀,雖然毫無基礎,但是他還是滿懷興致地加入了這項運動。這片沙灘上,他完成了自己第一腳觸球、第一次過人、第一個進球。與足球的不解之緣,也在這片沙灘上開始。
很快阿杜里斯就發現,對足球的熱情已經蓋過自己對極限運動的熱愛,進球帶來的征服感是馳騁海洋無法替代的。他向父母提出一個決定人生的請求:“我想踢球。”喜愛極限運動的父母一開始並不支持阿杜里斯的這項愛好。普通的孩子面對父母的反對,大概率會動搖自己的看法。但這或許就是宿命吧,阿杜里斯註定是屬於足球的,再三的堅持最終讓父母改變了態度。13歲時,阿杜里斯加入當地的第三級別俱樂部開始訓練。
在人間:失意與漂泊
畢爾巴鄂競技在足球商業化的時代堅持着獨有的原則:隊內的所有球員都必須有巴斯克血統。畢爾巴鄂競技球迷主體也是巴斯克人,除了對俱樂部有足球主隊的熱忱,對於球員還有一層同為巴斯克人的民族情感。而他們對於阿杜里斯的情感更為特殊,因為從阿杜里斯的經歷中,或多或少的能夠看出幾分自己的影子。阿杜里斯不是梅羅一樣始終被光環籠罩的絕世天才,更不是像託雷斯一樣的人生贏家,他的足球生涯不缺少失意;他們也對阿杜里斯有幾分愧疚,因為阿杜里斯曾經兩次加入畢爾巴鄂競技又兩度離開,漂泊了整個西班牙。
阿杜里斯加入的第一個俱樂部叫“Antiguoke”,直到現在球隊網頁也沒有。在百度上搜索這個名字,還會提醒你是不是和偉大的古希臘劇作家索福克勒斯的名作《安提戈涅》搞混了。然而就是在這麼一家籍籍無名的俱樂部,阿杜里斯的表現也不突出。相比於其他孩子,他學習足球晚,技術粗糙,
只會在訓練結束後默不作聲地繼續加練頭球和射門,一次又一次,一天又一天。一起訓練的一些朋友已經被西甲俱樂部招入青年隊,可始終沒有俱樂部,哪怕是西乙球隊向阿杜里斯拋來橄欖枝。他只有默默地繼續加練,默默地與身邊的隊友砥礪着。
從13歲到18歲,阿杜里斯的五年都在這家小球會度過。身邊的隊友換了一茬又一茬,他們有的前往了更高的平台,有的放棄了足球夢想。短暫的在西乙球隊待了一個賽季後,阿杜里斯也開始思考是否要堅持下去。忽然之間的一個電話給了阿杜里斯繼續前行的希望:注重血統的畢爾巴鄂競技詢問他是否有興趣加入俱樂部青年隊。
從西乙球隊到西甲豪強,這並不意味着職業生涯的騰飛,儘管青年隊主教練把他放在了主力中鋒的位置,但是他的表現依然是平平無奇,90場比賽打進18球,直到兩年後才迎來一線隊首秀的機會。這同樣不能説明什麼,把他提拔到一線隊的海因克斯第二個賽季就離隊了,阿杜里斯同樣離開了畢爾巴鄂競技,開始了他的漂泊生涯。
阿杜里斯先被租借到西乙的布爾戈斯,之後以自由身加盟同為西乙球隊的巴拉多利德。阿杜里斯職業生涯的第一次爆發就在這兩個西乙賽季,累計打進36球。憑藉出色的表現贏回了畢爾巴鄂球迷的心,2005年冬季窗口,管理層又以300萬歐元把他帶回母隊。由於同位置的中鋒費爾南多-略倫特多經常受到傷病困擾,只要抓住機會,阿杜里斯就有可能成為球隊主力。
在阿杜里斯準備大展雄圖之時,略倫特的傷病似乎被他治好了,他的出場時間大大縮水。不過這並不要緊,重回畢爾巴鄂競技的兩個半個賽季,阿杜里斯一共出場82場比賽60場首發,為球隊打進22球,競爭者略倫特前兩個賽季只有4球入賬,而在下一個賽季打進11球。命運就是如此地愛開玩笑,2008到2009賽季開始前,為了緩解財政困難,畢爾巴鄂競技將阿杜里斯以600萬歐元的價格出售給馬洛卡,留下了更年輕的略倫特。得知這個消息後,球場硬漢頓時掩面痛哭。
收拾好行囊,阿杜里斯又一次踏上漂泊的旅程,從馬洛卡再到瓦倫西亞,他的進球數上了雙,也第一次登上了歐冠賽場,但這些都不是他魂牽夢繞的地方。唯有巴斯克,那是他的家鄉,是他成長的地方。
2011到2012賽季西甲聯賽,瓦倫西亞不敵塞維利亞的比賽成為加速阿杜里斯離隊的催化劑。0比1落後的情況下,阿杜里斯禁區內被埃斯屈德拉倒,主裁判對塞維利亞處以紅牌加點球的極刑。
由於下半場伊始,塞維利亞中場特羅肖夫斯基已經兩黃變一紅被罰下,只要罰進點球,瓦倫西亞大有可能逆轉,可是巴內加的點球偏偏踢中門柱。而3分鐘後,阿杜里斯面對斯帕希奇的挑釁按捺不住自己暴躁的脾氣,一腳踩倒了他。倒地的斯帕希奇不停地翻滾,並且用手拍擊地面顯示痛苦,就在旁邊的主裁判立刻將阿杜里斯紅牌罰下。由於這張紅牌,索爾達多奪去了他的主力位置,並且表現出色,儘管這賽季阿杜里斯出場47次,但是隻有15場首發,逐漸淪為球隊的第三前鋒。
2012年的夏天,當畢爾巴鄂競技第三次向他拋出橄欖枝時,阿杜里斯的回答是如此爽快,毫不猶豫地在合同上籤了字,當初離開之時嚎啕大哭的年輕人回家了。
我的歸宿:畢爾巴鄂競技
2012年,阿杜里斯已經31歲了。
對於一名前鋒來説,30歲意味着巔峯已過。但是對於阿杜里斯來説,巔峯尚未到來。在外漂泊近十年的積澱就如同青年時的他默不作聲地不停加練一樣,已然把他打破成一把樸實無華的重劍,只等待着一個出鞘的機會。
中古時期,巴斯克的口頭文學十分發達,題材多以英雄史詩為主。阿杜里斯用綠茵場上的表現為巴斯克文學的英雄史詩新添章節。
當初留下的略倫特想要轉會尤文,但在轉會問題上向來強硬的畢爾巴鄂競技給出兩個選擇:給違約金,球員帶走;合同到期,自由身走人。略倫特決定死扛到底,寧願乾坐一年替補也要轉會尤文,於是首發位置自然而然的到了阿杜里斯這裏。
阿杜里斯如同火山一樣爆發了。根本不需要任何磨合,第一個賽季18球6助攻,讓聖馬梅斯的人們忘記了誰叫略倫特。第二賽季的驚喜更大,26球4助攻,帶領球隊獲得了西甲第四,這是畢爾巴鄂競技二十年來西甲最好成績。
2015年恩裏克治下的巴薩聯賽以1分的優勢力壓皇馬登頂,歐冠賽場上一路連克當賽季英超冠軍、法甲冠軍、德甲冠軍、意甲冠軍捧杯,國王杯擊敗畢爾巴鄂競技奪魁,歐洲超級盃絕殺塞維利亞奪冠。
在西班牙超級盃之前,沒有人看好畢爾巴鄂競技,認為那不過是國王杯決賽的翻版罷了。可巴薩的的六冠王之夢,被阿杜里斯只用15分鐘的時間就打得粉碎。當時略顯青澀的特爾施特根在阿杜里斯十餘年如一日磨鍊的精湛射術前束手無策,一個俯衝頭球,一個搶點射門,一個點球,在當賽季最強球隊身上拿到帽子戲法。儘管恩裏克賽後堅持能夠逆轉,阿杜里斯甚至讓巴薩連第二回合的勝利都沒有拿到。縱然門將從特爾施特根換成了西甲最佳門將布拉沃,阿杜里斯依然可以輕鬆洞穿他的球門,為球隊捧得了闊別了31年的國內大賽冠軍。
這個賽季阿杜里斯再一次刷新了自己的進球紀錄,36球,上一次有畢爾巴鄂球員取得這樣的成績還要追溯到65年前特爾莫-薩拉。也是在這個賽季,35歲的阿杜里斯首次入選國家隊。
隨着威廉姆斯和穆尼亞因的成長,阿杜里斯為年輕人讓出首發位置,更多地坐在替補席上,時不時地上演一次奇兵救主的好戲。但是隻要他的身影出現在聖馬梅斯球場,球迷就會送出山呼海嘯般的喝彩聲,這是對巴斯克英雄的最高敬意,這也是他第三次回到畢爾巴鄂競技的意義。
雖然阿杜里斯原本選定國王杯決賽作為自己的謝幕演出,而由於疫情的原因不能實現。但是他也不必太過遺憾,因為他已經為球迷奉上了最好的謝幕表現。
2019到2020賽季西甲聯賽第一輪,畢爾巴鄂競技主場迎戰巴塞羅那。巴斯克雄獅以獨有的堅韌抵抗着巴薩的豪華陣容,蘇亞雷斯和拉菲亞尼的射門兩度擊中門框,但是始終未能攻破球門。87分鐘,貝里索用阿杜里斯換下穆尼亞因拖延時間試圖保住平局。僅僅1分鐘後,右路卡帕高速推進後給出一腳又高又飄的傳中,後點的阿杜里斯接應到位,這把樸實無華的重劍用最華麗的招式完成了最後一擊。阿杜里斯騰空而起,用右腳倒鈎把球打進已經成長為頂級門將的特爾施特根的球門。
我曾以為阿杜里斯就好像永遠不會老去一樣,他永遠會在聖馬梅斯的草坪上奔跑,當38歲的他在打出一記驚豔的倒鈎時,我以為退役對他來説遙不可及。但始終沒有想到過他揹負着如此嚴重的傷病,每一步奔跑都要依靠巴斯克人獨有的堅強來忍受疼痛,以至於需要現在人造髖關節來維持運動能力,而且這已經數不清是他第多少次想到退役。
407場比賽,172個進球,阿杜里斯為畢爾巴鄂競技奉獻了他能做的一切,也在畢爾巴鄂競技找回了其他俱樂部所無法帶來的歸屬感。當他悄悄轉身離開,為巴斯克英雄史詩寫上結尾,我們只有尊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