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生結弦與他賭上一切的4A

《中國經濟週刊》 記者 郭霽瑤 | 北京報道

2022年2月10日12時許，北京首都體育館，伴隨着一曲《與天共地》，兩屆冬奧會金牌得主羽生結弦身着青白底色綴金色亮片刺繡上衣，在萬眾期待中開始了自己第三次冬奧會的自由滑比賽。

開場不久，他就向阿克塞爾四周跳（4A）發起挑戰，一秒的時間內，起跳，旋轉，以自身體重5～8倍的衝擊力落冰。雖然足周，但很遺憾，他卻因重心不穩摔倒在地。最終得分188.06，名列第四，無緣獎牌。

“我覺得把自己的全部都發揮出來了，這是我真實的心情。比之前的比賽跳的4A明顯要更好了。當然有‘還差一點啊’的心情，但是，我想那可能就是我的全部了吧。”賽後，羽生接受採訪時説道。

不跳4A，不是完整的《與天共地》，更無法詮釋羽生結弦的“天與地”。這種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一往無前支撐着他的職業生涯，也形成他的生命姿態。

賭上一切的4A

4A究竟是什麼，能讓羽生結弦賭上一切去挑戰？

4A全稱“阿克塞爾四周跳”，這個動作要求選手向前起跳向後落冰，選手需要在空中旋轉四周半(1620°旋轉)。因此，雖然叫作阿克塞爾四周跳，但實際上比四周多半圈。根據專業技術解讀，這需要運動員在空中身體的轉速達到每分鐘400轉。有人總結，花樣滑冰的4A，相當於馬拉松的“破2”，百米跑進9秒58。

從未有人在正式比賽中完成過4A。唯一一次成功的嘗試，是2021年12月23日，日本全日花滑錦標賽賽前公開訓練中，羽生結弦首次在公眾面前完成了4A的動作，將這個一直存在於理論中的超高難度動作，帶到了現實，他創造了花滑界的歷史。

然而4A從未在正式比賽中出現過，北京奧運會於羽生而言，或許是他職業生涯中最後一屆奧運，在這裏，他希望能夠將夢想實現。賽前他多次表示，北京冬奧會他的目標是“跳出4A”。

一直以來，羽生結弦對自己的訓練幾乎苛刻。“因為有哮喘，就讓競技變得如此艱難，但我從來沒有放棄的想法。”為了克服哮喘，羽生結弦從小基本上是花別人兩倍的時間去訓練。一般選手每天練20～30次四周跳，羽生結弦一天就跳60次。

而為了跳出4A，羽生結弦依然“一生懸命”（日語，意指拼命、拼死的意思）。在正式比賽的前一天，仍在不斷練習4A。在訓練中，他果斷嘗試4A，第一次雙足落地，第二次摔倒。

當時羽生接受採訪表示，不斷練習4A，讓自己感受到了“死亡一般的恐怖”，“每一次我的身體都重重摔在冰面上，彷彿是死亡跳躍，我是帶着自己指不定哪次就會摔出腦震盪，然後死掉的心理準備在訓練的”。

但如此高難度且有受傷風險的4A，按照規則判定，就算完美跳成，基礎分值也僅僅比難度第二的勾手四周跳高1分。也就是説，這是筆不划算的買賣。因此，幾乎沒有其他人為此做出挑戰。

日本體操選手內村航平曾經説：“只有羽生君才能跨越4A這座高牆。”這句話曾經被解讀為對於羽生結弦的肯定，但從另一個角度來講，或許只有羽生結弦願意為4A孤獨地挑戰。

他對於4A近乎瘋狂的執念，也打動了許多人的內心。日本兵庫縣神户市的弓弦羽神社，因為和羽生結弦名字相似，被許多粉絲當作“朝聖地”參拜祈願。在冬奧會期間，該神社收到了許多粉絲寫在繪馬（一種祈願時用的奉納物，類似我國的許願牌）上的許願。相比奧運會三連冠，更多是希望羽生能夠如他所願，實現自己4A成功的挑戰。

最終，羽生結弦沒能做出完美的4A，也未能站上冬奧會的領獎台。比賽結束之際，羽生結弦撫摸冰面，告別賽場。

“我從未覺得自己是個冠軍，我永遠是個挑戰者。每一次我都將自己的人生賭在花滑上。我認為我的人生有一個使命，而正因如此我才誕生在這裏。”在CBC採訪中，他如此説道。

不是完美結局的熱血漫畫

1994年12月7日，一個小男孩誕生在日本東北部的宮城縣仙台市。父親羽生秀利希望這個男孩長大後可以像弓弦一樣張弛有度，因此給新生兒起名為“結弦”。

羽生與花滑的結緣來自4歲那年。由於天生患有哮喘，父母認為在室內空氣環境好的地方能活動身體的滑冰能夠改善哮喘，於是為他報名了滑冰教室，就此羽生便在家人的守護下開始了真正的練習。

10歲時，留着俄羅斯傳奇選手普魯申科一樣的蘑菇頭的羽生結弦，已經是仙台遠近聞名的小天才了。第一次在地方性比賽中獲勝後，他把獎盃高高舉起，就像普魯申科當年那樣。

14歲，他首次參加了世界青少年花樣滑冰錦標賽，賽前他因激動流了鼻血。在保加利亞首都索菲亞，他表演了電影紅磨坊中的名曲《Bolero》，這是他第一次站在了名為“世界”的賽場上，此次比賽羽生排名第12名。

2011年3月11日，日本大地震襲來，頃刻間，無數房屋倒塌，海水猛烈地湧向陸地。當時羽生正在滑冰，突然伴隨着巨響，冰面撕裂翻動起來，驚恐萬分的他，穿着一雙冰鞋奔逃出來。而自己的家，也只剩下一片廢墟。

地震毀掉了羽生結弦的家和冰場，很長一段時間他都不能進行訓練。為了訓練，5個月裏，他奔走全國各地參加了近60場商演，以獲得“蹭”冰場訓練的機會，並在場間休息的時候，見縫插針地進行訓練。最終，他將演出所得全數捐給了災區。

幾個月後，羽生結弦首次參加世錦賽，以一曲《羅密歐與朱麗葉》獲得銅牌，成為日本花滑史上最年少的世錦賽男單獎牌得主。

2014年2月，只有19歲的羽生站上了索契冬奧會的冠軍領獎台，成為亞洲第一位男子花樣滑冰奧運會冠軍，這也是時隔66年最年輕的男子花樣滑冰奧運冠軍。此次短節目《巴黎散步道》第四次打破世界紀錄，拿到101.45分。這也是花滑國際賽事上，史上首次短節目超過100分。

2018年平昌冬奧會，羽生結弦再次取得花樣滑冰金牌，為日本奪下賽會首金，成為時隔66年奧運金牌兩連冠的男子花滑選手。那一場的《陰陽師》，或許就是這部名為“羽生結弦”的熱血漫畫的高潮。

理想的熱血漫畫，在羽生結弦的《陰陽師》中進入尾聲。天才少年通過努力完成自己9歲時的理想。然而，再長的上坡路也有下坡的時候，更何況是職業生涯格外短的花滑運動員。2018年之後的羽生結弦，“大魔王”的地位已然受到了許多“後浪”的威脅。

2019年3月在世錦賽上輸給了19歲的美國選手陳巍，獲得銀牌；同年12月的全日錦標賽中，他第一次敗給了日本花滑界的後輩宇野昌磨；去年的世錦賽，又輸給陳巍和日本新秀鍵山優真。這些人，在本次奧運會上，站上了領獎台，成為新一代的男子花滑傳説。

許多人為羽生結弦的失敗感到惋惜。似乎按照熱血漫畫的理想設定，老將在最後的比賽中，即使無法站上領獎台，但卻能實現自己一直以來想要完成的跳躍。現實卻並不如願。

“羽生結弦身上有一種矛盾感，跟他對美與藝術的追求不斷共振。他是真的人如其名，像琴絃，纖細中有充滿想象力的美好；也像弓弦，強韌，含一種千鈞之力的隱勢。”一位羽生結弦的中國粉絲如是説。

或許，在世人的眼中，北京冬奧會的結局略顯遺憾。然而羽生已經實現了傳奇。

“奧林匹斯山上的神火為何而燃燒，那不是為了一個人把另一個人戰敗，而是為了有機會向諸神炫耀人類的不屈，命定的侷限儘可永在，不屈的挑戰卻不可須臾或缺。”羽生結弦完美地詮釋了史鐵生寫下的這段話。他對於4A的執念，已經完全超脱了比賽輸贏的本身，更是一場對於自我極限的挑戰，而這或許就是奧林匹克精神的真諦。

（本文刊發於《中國經濟週刊》2022年第3、4期）

2022年第3、4期《中國經濟週刊》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