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話女足:我們沒有“年齡恐懼症”,也不會給自己設限

當又一年的國際婦女節來臨時,我們和上月剛拿下亞洲盃冠軍的中國女足陣中三名上海隊員圍繞女性話題,進行了一場談話。

對話女足:我們沒有“年齡恐懼症”,也不會給自己設限

李佳悦、趙麗娜和楊莉娜,以及她們背後那個並不龐大的女性羣體,所從事的是一份在人們傳統觀念中對於女性而言十分非典型的職業。而正是在這些女足運動員身上,卻鮮明展現出這個時代最鋭意進取的中國女性很多的特質。

首先,她們的存在打破了延續千百年的“白幼瘦”審美取向的格局。無論是“腿長兩米八”的趙麗娜亦或留一頭乾淨利落短髮的王霜,都為新時代的審美貢獻了一個新的維度。

其次,她們的存在也顛覆了關於中國女足的那些陳舊的、固化的觀念。你不會透過她們看到刻意經營的“收入微薄,依然為國爭光”的形象,那是屬於上世紀末老女足的形象。連帶“鏗鏘玫瑰”這四個字,也是新一代的女足隊員們想要擺脱的。她們中的很多人甚至會告訴你:為什麼一定要用花來形容女性呢,是不是有點老套?

作為新世紀裏成長起來的女足運動員,雖然尚未實現足球領域的同工同酬,但她們中很多人已憑藉自己的努力過上了有房有車的生活,一些絕對主力甚至早已實現年入百萬。我們不會將她們的收入和男足的收入進行比較,也不會進行其他方面的比較,就像王霜説的那樣——

“什麼時候你們支持女足的角度,不再是為了諷刺男足。什麼時候你們的支持,是能看到不僅僅在國家隊中的我們,還有俱樂部其他踢球的女足球員們,給她們帶來踢下去的意義,那麼我們中國女足在未來才會真正強大。”

在這個屬於女性的節日裏,讓我們傾聽她們的聲音,體會她們的人生。

因為沒有完成,所以才叫夢想

解除隔離以後這些天,你們的社會活動幾乎沒有中斷過,你們怎麼看待這類社會活動以及女足奪冠後突然冒出的所有關注?

李佳悦:回來這些天一直很忙,除了接受各種採訪,還回到以前的小學和中學,給那裏學習足球的小朋友們鼓鼓勁、打打氣,告訴他們自己一路來的經歷。的確很累,但這些也都是自己應該做的。希望趁着拿亞洲盃冠軍的這個機會,自己多為女足做點正面宣傳,讓更加多人蔘與到這項運動中來。

趙麗娜:完全沒有休息,比在隊裏還要忙。接受很多的採訪和拍攝,做很多宣講。前幾天和李娜、劉湘她們一起參加了一個公益晚宴,鼓勵更多女孩突破限制,參與運動。我覺得所有這些社會活動裏都有很多正能量的東西,我個人很願意去參與,希望通過自己的詮釋,讓更多人意識到足球不僅是屬於男性的運動,女性在球場上所展現出的勇敢、自信和陽光的一面真的是很美的。

中國女足這次在亞洲盃上奪冠,掀起國內的巨大熱情,你們希望這次奪冠能給中國女足長遠的發展帶來什麼樣的影響?

趙麗娜:拿了冠軍以後,我各個平台上總共漲粉200多萬,這是完全沒有預料到的,我沒想到冠軍的熱度會這麼大。其實最近一、兩年來,自己真的花了很多心思做短視頻。我幾乎把自己所有的休息日都拿出來,去拍攝教學視頻和其他類型的視頻……我所希望的,就是能成為一扇女足和球迷之間的窗户,讓外界可以更多地看到我們的教練和運動員。

對話女足:我們沒有“年齡恐懼症”,也不會給自己設限

趙麗娜在視頻裏教大家開大腳凌空球

我其實是希望可以更早看到這一天(指大量粉絲關注女足)……但女足在亞洲盃之前關注度很低,這種關注度通常都是隨着大賽而起起伏伏。在這次拿冠軍前,人們對於女足更多的是一種被動的關注,媒體報道了什麼,大家去看看,主動關注的人很少。我希望通過冠軍而關注到我們的人們,對我們的關注可以持續得更長遠一些,更多鼓勵和包容我們,並且接受每個運動員不同的個性。

楊莉娜:我一直記得,我們上海女足一場比賽最多是5000人左右的上座率。當時是2016年,我們的主場放在虹口體育場,所以很多申花球迷會來現場為我們加油。這是大家想都不敢想的上座率,我們都覺得,作為球員的自己好幸福。在那之前,我們在上大主場很多時候一場比賽只有一、兩百個觀眾。前幾年,女足的關注度一點點上來了,到疫情前,主場也能有兩千左右的球迷了。我很期待當聯賽恢復主客場制的時候,看看能有多少觀眾到現場來看比賽。希望大家不要只是因為一次冠軍而關注我們,而是能一直關心我們、喜歡我們。

李佳悦:外界的關注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要我們自己爭氣,要把自己變得更強大。我們如果能不斷創造好成績,這種關注就會一直持續下去。對我來説,我還夢想拿亞運會金牌,還夢想參加世界盃打進四強。我之前聽説過一句話:夢想是因為還沒有完成才叫夢想,如果完成了,那就不是夢想了。

現在這個社會上的男男女女很多都有“年齡恐懼症”,作為球員的你們,職業生涯比普通人更短暫,你們會有這方面的憂慮嗎?走下球場,你們的人生又會不會因為年齡而受限?

李佳悦:我再過幾個月就32歲了,但又怎麼樣?我還在夢想更大的舞台、更高的成就。我對年齡沒有擔憂,我們上面很多踢球的姐姐,很年輕就退役了,不是因為身體的原因,而是因為當時大家都這麼做的。那是很可惜的,明明狀態還很好,卻自己給自己設了限。對我來説很簡單,能踢、想踢,就一直踢下去。

趙麗娜:在我年紀更小的時候,比如20歲出頭的時候,我總是會給自己設置很多限制,比如踢到幾歲就可以退役了,到幾歲就可以去結婚生小孩了,但年齡越大,我發現自己對足球就越割捨不下。比如我最近停下來,沒有訓練沒有比賽,就會覺得人很空虛。我想,自己從一開始選擇了足球,就已經被人們用異樣的眼光看待了,那就索性打破一切限制吧。

沒事,你可以讓人看到流眼淚

一些社會的傳統偏見會認為踢球的女人不像女人,你們覺得自己像女人嗎?

李佳悦:可能不是傳統意義上的女人,但我覺得自己很像女人啊。這裏首先存在一個如何定性的問題,我覺得一般的標準已經過時了。在這個時代,沒有人規定一定要長髮飄飄,膚白貌美才算夠女人,自信、陽光、健康的女人不香嗎?

我覺得自己生活的時代很好,它能包容多樣性,而且對於女性的定義也一直在被打破,這是很好的一件事。只要你足夠優秀、足夠自信,我覺得都是很好看的女性。

楊莉娜:我小時候是和男孩子一起踢球的,後來到小學四年級左右,轉到了女足隊伍。直到那之前,我一直沒有意識到自己是小姑娘,因為沒有這種男女有別的概念,我留的也是板刷頭。後來錢惠教練把我接到女隊,那時候開始住校生活了。我從這時起開始漸漸意識到,啊,原來我也是小姑娘啊。

趙麗娜:我倒是一直知道自己就是女孩子的,我的個性和愛好都是偏女孩子的。其實我的性格不爺們,還是很小鳥依人的,只不過長得很大隻。

對話女足:我們沒有“年齡恐懼症”,也不會給自己設限

相對社會上的普通女性,你們和男性之間沒有一起上學、工作的機會,這會導致你們對男性缺少了解嗎?是否也會因此感到困惑,不確定和男性之間應該怎麼相處?

楊莉娜:在我小學和初中時期,都是錢指導帶我們,她會讓我們一支女足隊伍和很多男足隊伍踢比賽交流,他們基本上都踢不過我們的。在很長一段時間裏,我感覺自己和男生之間存在的就是一種競爭關係,但也許正是因為在這樣的環境里長大,我感覺和男生之間的關係就像兄弟一樣的。

李佳悦:雖然我缺少了男性在一起讀書、工作這種日常的交往,但我男性朋友很多,甚至我覺得自己和男性之間的溝通也許比外面普通的女孩子做得更好,因為大家性格都比較接近。

你們的成長環境可能會讓你們稍晚意識到自己的女性身份,你們是什麼時候意識到自己也是個女孩子,也會有柔軟受傷的時候,也需要有人來疼愛保護?

楊莉娜:對我們踢球的來説,身體的傷是早就習以為常的了。我記得最早的時候在黃沙場地訓練,一點草都沒有的那種。摔了一跤,皮開肉綻,黃沙泥土全嵌進肉裏。媽媽看到了很心疼,一邊給我消毒一邊哭。我自己無所謂的,我是那種從小不帶掉眼淚的人。成為職業球員以後,有一年當中我比賽裏後腦勺破過一次,眉骨縫過七針,鼻樑骨也斷過一次,沒吭過一聲。

2013年,我爺爺去世了。我是在爺爺的鼓勵下一路踢下來的,他最大的願望就是看到我踢出名堂,踢進國家隊,成為家裏人的驕傲。他的去世對我的打擊很大,再加上那時候從國青回來,上海全運會後換了教練,老隊員重新回到隊伍中,我的比賽機會就很少了。所以當時的心態很不好的,但我的性格又是一直很強勢的,不會讓別人看到自己脆弱的一面。很迷茫,確實有一陣想退役了,後來是水指導上隊以後,一直給我比賽機會,就覺得心裏對足球又熱起來了。

李佳悦:一個人,哪怕再要強,再強大,都會有很難的時候,需要安慰的時候。這和你從事什麼職業沒有關係,甚至和性別也沒有關係。足球場上碰到太多這種情況,就像2015年世界盃,之前我一直是主力,但到了世界盃賽場上突然成了替補,一分鐘沒上場。當時真的接受不了。別人再安慰,可能起到的也只是情緒上疏導的作用,最終還是要靠自己走出來。

趙麗娜:我很長時間裏也是一個不會在外人面前表露自己的人,我哪怕看個電影如果旁邊坐的人不熟,看到感動的地方也會強忍眼淚。再委屈的時候,我在人前也放不下防備,硬憋到一個人的時候偷偷流眼淚。但是隨着年齡增長,我發現好像流淚變成了一件比較自然的事,想哭就哭了,不會去撐到一個人的時候。“沒事,你可以讓人看到自己流眼淚”,這是一個年齡帶給我的珍貴發現。

你們覺得自己從小到大做過的哪件事情最有腔調?

李佳悦:選擇了踢球這件事。

趙麗娜:身穿國家隊戰袍,站在球門前的時候。

楊莉娜:我一直記得那天給家裏人買完房子辦完手續,走出房產交易中心的那一刻,我站在太陽底下,覺得自己的存在是這麼確定。這是最讓我感到驕傲的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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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聞晨報·周到APP 記者沈坤彧


來源:新聞晨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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