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華社廣州7月16日電 題:“流浪”的籃球
新華社記者王浩明
CBA複賽激戰正酣,但NBL(全國男子職業籃球聯賽)卻成了一個隱秘的角落。作為職業籃球體系的另一塊基石,NBL不該被遺忘。疫情對俱樂部的衝擊有多大?在堅守與復甦之路上,他們又有着怎樣的故事呢?
近日,記者在廣東清遠“偶遇”在此集訓的武漢當代籃球俱樂部。這支球隊,正經歷着一場不為人知的“流浪”,他們為尚不確定的新賽季做着艱苦而堅定的準備,等待着隧道盡頭的希望之光。
(小標題)“流浪”
在清遠市區一所不太惹人注意的酒店,大堂經理告訴記者,這支籃球隊是她接待過的“最大的客户”。
記者來訪的時候,他們中的不少人已經在千里之外的這座小城“蟄伏”了三個多月。3月8日,湖北省外的球員就開始在清遠集中。4月28日,湖北省內的隊員趕到清遠與球隊匯合。
酒店其他客人在大堂或者電梯偶遇這幫“長人”時,常常投來好奇的目光。
“易建聯在哪呢?”
然而,這支球隊沒有易建聯。沒有大牌球星,沒有“長槍短炮”簇擁,他們到體育館揮汗如雨,日復一日。
雖然住宿餐飲保障和醫療條件有限,但清遠能夠接納他們,主教練代勇説“很感激”。
時間回到一月,武漢當代隊正處在春節放假期間,球員都回到各自家中與家人團圓,準備大年初五重新集結訓練,但新冠疫情突然襲來。
“當時我們不知道今年能不能度過去,現在提起來可以風輕雲淡,當時怎麼辦,忍痛精簡人員,要生存下去,回首這段經歷還是挺心酸的,俱樂部的復工復產也很難,能不能打比賽都不確定,我們能不能有主場都不知道,疫情期間我們的新主場變成了方艙,我們要輾轉去其他的館,面臨的困難遠遠大於其他俱樂部。”俱樂部的一位負責人回憶起當時的狀況,情緒瞬間傾瀉出來。
疫情期間,代勇也被隔離在湖北黃石老家,他和體能教練每天用視頻監督球員在家中進行簡單的訓練。在武漢的疫情得到有效控制後,球隊再次回到訓練場上集合時,恍如隔世。
“我們是經歷過生死考驗的戰友。”重新回到球場的那一刻,隊中一名老將如是説。
代勇感慨,經歷過這場考驗後,球員們彷彿一夜之間長大了。“好多小孩的心智經過這次疫情以後成熟了不少。”
目前,代勇和球員們已經離開廣東,奔赴雲南高原訓練,雖然NBL的開賽日期仍未確定,但他們的漂泊之旅仍在繼續。
其實這種漂泊,從這支球隊成立開始,就一直伴隨。
俱樂部負責人介紹,過去兩個賽季,因為武漢軍運會場館改造和舉辦測試賽,球隊就先後轉輾了光谷網球中心、武漢理工大學體育館、潛江市體育中心、華中科技大學光谷體育館和江夏體育館五個比賽和訓練場地。今年俱樂部本計劃把主場設在武昌的洪山體育館,結果遇到新冠疫情,體育館被改造成方艙醫院。
今年,武漢隊的後勤基地本來設在湖北省奧體中心,疫情期間主管部門對場地進行管控,無法使用。俱樂部跟武漢市體育局合作,把基地搬到武漢市體育運動學校,但裝修在9月初才能完成。為了保證訓練質量,球隊只能在外地“打游擊”。
對於這不尋常的“流浪”旅程,球員和教練都不以為意,球隊後衞陳功説:“回不回家都其實無所謂,現在有地方可以練,就已經很滿足了。”
就在記者發稿之際,獲得了一個還未得到官方確認的消息:2020年NBL的比賽方案正在制定中,將確定採用賽會制,而武漢很有可能成為承辦城市。
對於這支一支在“流浪”中的球隊來説,“回家”兩個字終於不再那麼遙遠了。
(小標題)初心
在江城武漢,足球是一張名片,從武漢紅桃K,到武漢光谷,再到武漢卓爾,職業足球生生不息,但職業籃球卻在武漢命途多舛。
曾經征戰CBA的代勇對湖北職業籃球的歷史如數家珍——20年前,湖北美爾雅曾征戰甲A,那是湖北職業籃球最後的高光時刻。2014年,湖北馬可波羅披掛上陣征戰NBL,甚至提出三年殺入CBA,但僅僅過了一年就宣告解散。
在人才方面,湖北和武漢也並非是籃球貧瘠之地,比如,深圳隊的顧全和吉林隊的代懷博都是湖北出生的球員,湖北和武漢怎能連一支職業籃球俱樂部都沒有?
事實上,職業籃球不僅僅是湖北和武漢的面子,對於投資人當代文體來説,是他們在職業體育領域佈局的一塊重要拼版。在介入籃球之前,他們已經在足球領域收購了中超俱樂部重慶力帆,在武漢本地打造一支頂級的職業俱樂部,也是完成自己體育商業拼圖的重要步驟。
2018年,當代文體正式組隊參加NBL,此時NBL聯盟的“加盟費”,已經從三年前的300萬,暴漲到1500萬。當年,作為NBL的新軍,武漢當代殺入季後賽,最終位列第六。2019年,他們則排名第八。對於投資人來説,這支NBL球隊遠遠無法做到收支平衡,每年實打實的投入,都在3000萬元左右。
“作為一個籃球人,最終的目的是要站在國內籃球的最高平台上,這樣才能體現自身和球員的價值。”代勇説。
無論是投資人當代文體,還是湖北體育部門,或是俱樂部管理層和教練,都有一個共同的初心——打入CBA,重振湖北職業籃球,在中國籃球的頂級舞台上重現湖北籃球“小快靈”的風采。儘管沒人知道實現它還需要多久。
因為不在頂級聯賽,武漢當代籃球隊在當地的影響力也無法跟足球隊卓爾比肩,但他們一直堅持以自己的方式浸潤武漢的羣眾籃球。
其實,武漢是一座對籃球很狂熱的城市,科比、詹姆斯、庫裏等國際籃球巨星來華訪問,武漢是必到站點。疫情解禁之後,俱樂部聯合漢口江灘籃球公園舉辦了投籃之星比賽,號召大家積極進行户外健身運動,那幾乎是武漢疫情結束後最早舉辦的公共體育活動。最近他們又舉辦了一場“用籃球傳遞英雄精神”為主題的抗疫公益籃球賽,邀請雷神山醫院抗疫隊伍參賽。
“不管怎麼樣,我們是武漢地區級別最高的籃球俱樂部,我們有帶頭的義務。打入CBA和回饋社區都是我們最重要的目標,不會因為我們還在NBL就什麼也不做。”俱樂部的一位負責人説。
(小標題)堅守
事實上,脱胎於次級聯賽“甲B聯賽”的NBL在2015年成為第一個實現管辦分離改革的職業聯賽,曾被外界寄予厚望。
當時,中國籃協將NBL聯賽的運營權和商務開發權授予北京恩彼歐體育管理有限公司,期限為五年,後者成了NBL聯賽的實際運營主體。
NBL的“管辦分離”是徹底的:恩彼歐有着明晰的股權架構——參與聯盟的14個俱樂部分別出資300萬元平分所有股份,中國籃協在公司沒有持股。
然而,缺失了籃協的行政資源和手段,沒有了官方的“扶上馬,送一程”,此後數年恩彼歐和NBL遭遇的種種坎坷,是中國職業體育在曲折中前進的一個縮影。
2015年,完成管辦分離改革元年的NBL近乎“裸奔”。2016年,智美體育以1.8億元的代價獲得了NBL2016年至2019年的商業運營權,同時獲得恩彼歐20%的股權。此舉在當時被津津樂道——一方面NBL終於邁出了商業開發的重要一步,另一方面此前專注路跑的智美體育也開啓了多元化的里程碑。然而,僅僅一年時間,雙方就陷入不可調和的糾紛,2017年的NBL甚至一度面臨停擺,後來在中信國安等的救場下才得以開打。2019年的聯賽結束後,籃協決定收回競賽權,NBL兜兜轉轉,再次回到了原點。
在北京市市場監督管理局網站上企業信用信息中有恩彼歐2019的年報信息,該公司繳納社保人數僅有6人,而同期,中籃聯公司(CBA公司)繳納社保人數有83人,這或許從一個側面反映了NBL的尷尬位置。
包括武漢當代在內的不少NBL球隊,都有着有朝一日加盟CBA的希望,而這種希望,也成了引領他們在隧道中堅持跋涉的一縷微光。
中國籃協曾在2017年表示:“CBA至少五年內不開門”,這被不少NBL球隊的管理層解讀為“CBA五年之後很有可能開門”。
NBL的投入雖然低於CBA,但一支球隊一年的運營費用動輒也要兩三千萬,而NBL聯賽整體商業開發不力,俱樂部的商業收入和門票收入杯水車薪,唯一可以依靠的就是投資人的“輸血”和地方政府的補貼。
一位俱樂部的投資人説:“疫情的衝擊下,大部分俱樂部母公司的業務受到影響,自身“失血”都非常嚴重,再給俱樂部“輸血”就是雪上加霜。”
如果政府此時能伸出援手,無疑將是雪中送炭。但現實中,卻面臨重重困境。以武漢當代這支中部龍頭城市的球隊為例,湖北省體育局、湖北省籃球協會、武漢市體育局都是利益攸關方——因為他們承擔着振興湖北籃球和為武漢打造籃球名片的重任。
不過現實情況是,政府在對職業俱樂部的支持方面,常常會陷入“有心無力”和“師出無名”的尷尬。武漢當代俱樂部的一位管理層舉了一個例子:武漢市打算對俱樂部進行一定的政策和資金扶持,但因為俱樂部註冊在湖北省籃協,就在這裏卡了殼。
“雖然近年來各地出台了不少政策鼓勵職業體育發展,但宏觀概念多,微觀行動少,口頭聲援多,實際支持少。全國能有這麼多企業在NBL堅守,參與搭建中國籃球體系,不能忽視他們,否則CBA會更像空中樓閣。這是我們地方體育主管部門需要思考的。”一位業內專家説。(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