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照顧腦癱妻子28年後將其毒殺 稱不想拖累女兒
男子毒殺腦癱妻子 談不上多深的感情也沒有嫌棄
照顧腦癱妻子28年後,江西上饒58歲男子毒殺妻子,稱不想拖累女兒
家屬們是在天花板的閣樓裏找到鄧林珍的。
黃世結在陳塘村的家就是這間機米房。
她的額頭抵着膝蓋,身體被塑料袋包裹着,外面又罩了一層毛毯。“她已經瘦得不成樣子,大概不到90斤,胳膊細得像根竹竿。”曾進入房間的物業工人耿先生説,房間裏還留着沒有吃淨的飯碗。
鄧林珍死了,她是一名有着30餘年精神病史的女人,幾乎每一餐,都需要丈夫黃世結端到她的嘴邊。最終,黃世結用一碗摻有鼠藥的午飯,結束了妻子的生命。
一同結束的也包括這段維持了28年的婚姻。
8月31日,殺害妻子5天后,從江西逃到浙江的黃世結,在金華火車站被警方控制。
黃世結向警方供述了毒殺妻子的動機:因為照顧妻子,他無法外出務工,生活全靠兩個女兒的資助和政府的救濟。他不想拖累女兒。
“以後的日子,我也不知道該怎麼活。她今年54歲,我59歲,還有好多年呢。”
老婆是癲子
“他老婆是癲子。”村支書黃育良説,自從嫁到上饒弋陽縣中畈鄉陳塘村,鄧林珍有精神病就是公開的秘密。
鄧林珍80歲的父親鄧樣塘説,女兒6歲時患過急性腦膜炎,在醫院治了幾天,“腦子癱掉了”。
媒人做媒時,家人向黃世結講明瞭鄧林珍的病情,“如果願意照顧她,彩禮錢我們一分不要。”黃世結答應了。
黃育良説,黃世結是很小的時候被賣到陳塘村的,10來歲時養父母去世,是雙目皆盲的奶奶把他帶大,“姑娘們嫌他窮,沒人願意嫁他,不娶鄧林珍,他還能娶誰?”
鄧林珍的大嫂周女士説,兩人最初的那段生活裏,鄧林珍病情還算穩定,能自己吃飯,上廁所。周女士説,在她看來,那是一段很恩愛的時光。黃世結每天會給妻子做飯,幫妻子洗臉、梳頭;鄧林珍也會把好吃的留給丈夫,有幾次回孃家吃飯,鄧林珍把肉一塊塊地夾到黃世結的碗裏。
病情在生下大女兒後惡化。
周女士説,1994年大女兒出生後,鄧林珍的認知能力嚴重退化,她不認識父母、不認識女兒,也不認識黃世結。鄧林珍沒有哺乳的概念,女兒餓得嗷嗷叫,她只會坐在家門口發呆。
家只是村大隊給水稻去殼的機米房,村裏免費給黃世結住。房子不到30平,用紅磚圍着,上面加個木蓋子,和村裏不斷蓋起來的三層洋樓相比,顯得格格不入。
村裏照顧黃世結,讓他給村裏的水稻脱殼,一年能掙兩千來塊錢,這是全家唯一的收入來源。
“他要面子,有時候吃不上飯,寧可餓着也不跟我們説。”黃育良説,但多年的貧困和妻子惡化的病情,讓黃世結的耐心逐漸散去,在黃育良看來,和鄧林珍持續28年的婚姻,對於黃世結的價值更重要的是傳宗接代,但不能否認,他對妻子也盡到了丈夫最基本的義務。“你説他對老婆沒感情,畢竟還照顧了這麼久,要説有感情,也就那樣。”
“我是誰”
1997年,小女兒出生後,鄧林珍的病情更重了。
村民們記得,有一段時間,每天鄧林珍都坐在家門口,揪自己的頭髮,從白天揪到晚。她不再攻擊人,只有當村裏的孩子辱罵她時,她才撿起石子扔過去,然後繼續揪頭髮。
偶爾,她會光着身子跑出去,黃世結要找一整天,才會在鄰村的水田裏找到鄧林珍,費盡力氣地拽回家。
再後來,鄧林珍已經不知道吃飯、洗澡、上廁所,每次衣褲沾上穢物,黃世結都要清洗一遍,有時會沒有好氣地訓斥,“又亂屙”,次數一多,黃世結也不再訓斥。他懶得説。
而對於這段婚姻,他曾不止一次地和村裏人説,老婆不認得自己啊,伺候她一輩子,到頭來她不知道我是誰。
“她也不知道我和妹妹是誰,更不知道自己是誰。”大女兒黃夢紅説,從自己記事起,母親幾乎沒和女兒有過任何交流,她有自己表達喜怒哀樂的方式,卻無法和健康人的精神世界連接。
黃世結是唯一能和鄧林珍少量交流的人。吃飯、穿衣、睡覺,黃世結説什麼,鄧林珍都照做,“她有點怕黃世結”。岳母説。
好幾次,岳母在鄧林珍的身上發現了淤青,“我心裏清楚,我不問,他也不説。”在孃家看來,黃世結能娶鄧林珍,答應照顧一輩子,就夠了。
被遺忘的救治
在陳塘村民的印象中,黃世結很懶,連自己家的水田都要租給別人種,更重要的是,他從不帶鄧林珍去治病。
村主任高炎權問過黃世結,為什麼不帶鄧林珍去醫院,每次黃世結都委屈,治不好了,白花錢。
高炎權見過黃世結給鄧林珍買藥,鎮定類的,一小瓶吃好幾個月,病沒好,藥也停了。
岳父鄧樣塘説,鄧林珍出嫁前去過醫院,在鄉里的聯合醫院治了幾次,最長的一次住了一個月院,花了3000多,“貴得嚇死人”。
鄧林珍回家沒幾個月,病情復發,醫生説治不好,家裏決定不再看了。
鄧樣塘記得,2011年,黃世結曾把鄧林珍送到弋陽縣精神病院,住了一個星期醫院,因為拿不出治療費,醫院讓家屬把病人接回了家。
當時鄧林珍的主治醫生李中華否認了這個説法。李中華説,鄧林珍患上的是社會功能退縮症,雖然沒有傷人行為不夠強行收治的條件,但也不會因為經濟困難導致治療中斷。
“鄧林珍參加了新農合,入院治療的報銷比例,可以佔到80%,並且是零起付。”
在弋陽縣衞生局,可查到的新農合醫保報銷記錄顯示,從2012年到事發前,鄧林珍的報銷記錄為零,這意味着四年時間裏,鄧林珍再沒去醫院治過病,“至少可以説,她再沒有住院治療過。”衞生局工作人員説。
李中華説,精神病人住院治療,是緩解病症的最好渠道,“而在家裏,沒有藥物和治療手段,只能讓病情不斷惡化。”
2013年,上饒市衞生局出台困難家庭重性精神病免費救治政策,但彼時黃世結已經把家搬出了陳塘村,並不知道這個消息。
陳塘村村支書黃育良説,對於鄧林珍的病,黃世結並不關心可以從哪些渠道尋求扶助,在他看來,不讓妻子餓死就行了。“他沒有文化,救助政策講給他,他都不知道怎麼用,就連每個月240元的低保,也是這屆村委會前年帶他申請的。”
隔絕
鄧林珍的病,讓黃世結只能守在陳塘村機米房的家裏,靠給水稻脱殼掙些餬口錢。後來,這份餬口錢也掙不到了。
2009年前後,陳塘村先後有兩户村民也蓋了機米房,這對於黃世結是致命的競爭。“家裏有個癲子,屎尿屙在身上臭得要命,別處能機米,誰還到你家。”岳母説。
2010年,鄧樣塘幫黃世結在弋陽縣甘家山的竹編廠,找了份燒鍋爐的工作,一個月1200塊錢,夫妻倆也從陳塘村搬到了甘家山。
黃世結和鄧林珍就住在鍋爐房裏。竹編廠是私人的,工人也大多來自縣城和其他鄉鎮,黃世結和他們沒話説,唯一有共同語言的,是教他燒鍋爐的師傅。
黃夢紅説,父親和師傅感情好,是因為兩個人年紀相仿,有着相似的經歷。師傅的妻子也是精神病人,時常一個人走到外面,師傅每次也要找一天才能找回來。
黃夢紅説,師傅不嫌黃世結髒,經常一起喝酒,藉着酒勁,一説起鄧林珍,黃世結就嘆氣,別人都嫌自己家髒,從來不進屋,末了他説,“過一天算一天吧。”
黃世結很少有高興的時候,外孫子的出生是個例外。黃夢紅説,孩子生下來後,黃世結特意買了個可以摺疊的童車來看外孫,童車花了他兩百多塊。
去年夏天,18歲的小女兒也嫁了人。小女兒結婚的前後,竹編廠也倒閉了,黃世結沒了工作,只好再回家。
他用小女兒婆家的5萬元彩禮,買了甘家山一家軸瓦廠50平米的職工宿舍,這是一棟5層的宿舍樓,住户都是從不同的地方安家到這裏,互不往來,黃世結被徹底隔絕了。
最後的孤獨
家屬樓裏的人各忙各的,樓道里遇見了,黃世結笑笑,剛想開口,鄰居已經走過去了。
鄰居們説,大家搬進來一年多,只看見過鄧林珍兩三次,她瘦得皮包骨,搖擺着走在路上,腦袋不停地晃,像是隨時都要摔倒,“黃世結就走在她前面,走幾步就回頭看看。”
住在同一層的戴先生説,有一次看見夫妻倆上樓,鄧林珍走錯了方向,黃世結回過頭提醒她,“走錯啦,這邊。”語氣裏透不出感情,也沒有嫌棄。
軸瓦廠宿舍樓的住户們説,黃世結總是穿着兩件洗不出本色的T恤,褲腳上偶爾沾着不知道什麼東西留下的污點,“他身上有比汗更難聞的酸臭味,可是他自己已經聞不出來了。”
有時候,鄰居們在樓下打麻將,黃世結就站在後面看。
黃的岳母親眼看見人家對黃世結説,“換個位置站吧,我要被燻暈啦”,黃世結尷尬地笑笑,挪到旁邊的牌友身後,打牌的人一臉的不高興,忍着不作聲。
黃世結知道自己在別人眼中的“不同”,後來他就很少湊到人羣中間,甚至更多時候躲避着周圍的人,有時遇見鄰居們在樓下打牌,黃世結低着頭,裝作沒看見,三步並兩步地進了樓門。
鄰居們並不認為環境將這對夫妻孤立起來,“其實有什麼要幫忙的,他可以告訴我們。”戴先生説,只是很多人每天都有自己的事,對黃世結與鄧林珍,沒精力去關注。
“我們還是儘可能幫他的。”宿舍樓物業的錢主任説,知道黃世結沒收入,物業讓他跟着耿師傅做修理工,換個燈泡,或是通個馬桶,讓他掙點零花錢。“上個月的電費,還是我們替他墊上的。”
在岳母的記憶裏,隨着鄧林珍病情的惡化,黃世結變得越來越沉默,也越來越懶。“兩個女兒每個月給他1000塊生活費,有了錢,他拿去打麻將。”
“大多時候他都輸,玩一塊錢的,一天能輸100多。”甘家山一間棋牌室的老闆娘説,一輸錢,黃世結就好幾天不再出現。
岳母幾次去女兒家裏,黃世結都不在。看見鄧林珍在家裏餓得無精打采,連哭鬧也沒了力氣,“我就去棋牌室找黃世結,問他為什麼不做飯,他一臉委屈,説哪有飯做。”
黃的女兒説,黃世結偶爾還會找教自己燒鍋爐的師傅喝酒,兩個月前,師傅出車禍死了,連最後願意和他吃飯聊天的人也沒了。
7月份,甘家山的雨水正密,黃世結又到棋牌室裏耗日子,有時連午飯也不回家做了,老闆娘説,黃世結從她的手裏借了400塊錢,輸光後,人再沒來過。
8月26日,錢主任在早市看見了黃世結,他穿着好幾天也沒換過的衣服,眼神躲避着迎面而來的人。
按照黃世結的供述,當天上午,他買到了摻在午飯中的老鼠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