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失
週一
厚厚的窗簾,使整個屋子十分陰霾,沒有一絲光透進來。寫字枱上點着枱燈,陳開正在燈下看着一摞照片,上面一片血紅,是一個女人慘死的景象。
陳開笑着説:“李閔是吧?我是陳開醫生。”
李閔滿臉疑惑:“醫生?這裏是醫院?我為什麼會到這裏?”
陳開順手從桌子上握起一個糖豆,走到李閔面前,晃晃手説:“我習慣用一個小遊戲開場。你剛才看到我用左手拿的糖豆吧。現在我要……”
李閔笑道:“你要把它變沒?”
陳開張開手,糖豆果然沒有了。“熱身結束。説説你的工作和家庭吧。”
李閔鬆鬆衣釦説道:“我是倉庫保管員。每日朝九晚五,平時也沒什麼業餘生活,就偶爾和朋友喝喝酒什麼的。最多的還是一個人在家看書看動漫,呵呵,朋友都管我叫宅男。儘管我的工作很不如意,可以説渾渾噩噩,但他們都羨慕我有個女朋友,她叫盈盈……”他臉上露出笑容,舔舔嘴唇説道:“對了,今天是她的生日,我訂了一份蛋糕還有一個神秘禮物,打算給她個驚喜。”
陳開緊緊盯着他的眼睛,似乎想在裏面發現什麼。
李閔被看的十分難受,惱怒道:“你什麼意思?覺得我在撒謊?”
陳開笑着搖搖頭:“不,你説的都是實話。能説説你和盈盈是怎麼認識的嗎?”
李閔冷笑:“跟你有什麼關係?!”
陳開走出心理診所時,看見警察王德正在等自己。王德是個高大的漢子,十分客氣:“陳醫生,這個李閔的情況怎麼樣?”
陳開嘆口氣:“目前進展很慢。他的這個病十分罕見而奇特,不過你不用擔心,我已經有了一整套計劃,完全可以撬開他的嘴,得到證據,把他繩之以法。”
王德目光憂鬱:“這個案子影響太大。我們的時間也極為有限,最多隻有一個禮拜時間。”
陳開點點頭。診所外已經入夜,天氣轉涼,兩人都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寒戰。
週三
門開了,李閔滑着輪椅進了屋子。他看到一個男人正在朝自己笑。李閔疑惑道:“我們見過?”
男人説道:“我叫陳開,是一名心理醫生。”
李閔大驚:“心理醫生?我還以為是做個簡單的身體檢查,怎麼跑到這裏來了。是不是走錯門了?”
陳開説:“你沒走錯門。我一直在等你。”
李閔大怒:“我沒得精神病,我只不過是腿壞了。我不和你談。我要找你們這兒的負責人。”
陳開隨口問道:“你的腿是怎麼壞的?”
李閔頓時啞口無言,眨眨眼睛,像是猛然看見一件極為可怕的事。他不禁汗如雨下:“我的、腿是怎麼壞的?我怎麼一點都想不起來了。我記得今天早上,我穿上盈盈給我買的衣服,洗漱打扮,準備到銀行取了錢,然後到花店把花給買了,今天是盈盈的生日,我要請她吃飯,給她一個驚喜。我出門的時候,腿還好好的,我家住七層樓,我蹦蹦跳跳地下了樓……”
陳開雙手朝下壓壓:“好,好,你看這問題馬上就來了。我們這樣,從頭開始追憶,你是怎麼認識盈盈的?”
李閔長舒一口氣,慢慢閉上眼睛,嘴角浮現笑容,顯然進入了甜蜜的回憶之中。“那天下班,已經很晚了。我幹了一天活,腦袋迷糊,有點低血糖。便想到超市買點方便麪和一包糖豆。誰知離門口不遠時,突然從後面駛過一輛摩托車把我撞倒。也不知是誰開的,一溜煙就跑了。我當時受了重創,昏迷不醒,沒了知覺,如果沒人發現,很可能就死在大街上了。是超市售貨員發現的我,叫來了車把我送到醫院,還幫我墊了醫藥費。甦醒後,我才知道救我的女孩就是盈盈。這就是我和她認識的開始。”
陳開問道:“當時你昏迷躺倒的地方,在街道拐角處,那裏靠近一條黑黑的衚衕,是街燈的死角。而盈盈,哦,你的女朋友吧,正在超市裏工作,她怎麼會無緣無故走出大門,然後又拐到衚衕,最後在黑暗中摸到你了?怎麼這一系列事件居然會如此巧合?”
李閔大怒:“你什麼意思?是我捏造的謊話?”
陳開拿起桌子上一個粉紅色的筆記本,念道:“3月18日。今天晚上輪到我當值,正在收拾貨架呢,突然從外面跑進來一個氣喘吁吁的男人。他拉着我的手,臉上表情十分驚慌,小姐,外面有人被車撞了,受了重傷,趕緊救人。我跟着他就跑了出來,果然在街道拐角處發現了一個躺在血泊裏的男人,他臉朝下,一動不動。我嚇壞了,急忙打急救電話。”
李閔問道:“你念的是什麼?”
陳開晃晃筆記本:“盈盈的日記。”李閔張大了嘴,怒喊:“你怎麼會有她的日記?你和她什麼關係?”説着就想要從輪椅上撲過來。陳開扶住他:“你不要激動。這本日記是公安局的證物,要不然也到不了我的手裏。你可能不知道吧,盈盈已經死了!”
李閔喉頭咯咯直響:“她……死了?怎麼死的?”
“謀殺。”陳開冷冷地説道,“被人吊死在樹上,後來繩子斷了,屍體又落入河裏。屍體隨着河水,從上游流到下游,其時正好有省裏領導來本市視察,站在橋頭,就看見了屍體。這件事影響極為惡劣,必須要在規定時間內找到兇手。”
“盈盈是吊在樹上的,為什麼説她是被謀殺的呢?完全有可能自殺上吊。”李閔説道。
陳開説:“你説的對。可是稍有常識的人就會知道勒死和吊死由於作用力不同,死者頸部會留下不同的痕跡特徵。勒死者呈環形索溝印,吊死者呈馬蹄形索溝。而盈盈脖子上的勒痕正是呈索溝印。根據法醫解剖屍體後診斷,死者是先被人勒死,然後掛在樹上,妄圖做出上吊狀,以掩蓋自己的罪行。”
李閔緊緊抓住他的手:“那是誰殺了她?我要知道是誰殺了她!”
陳開直言不諱:“根據很多現象表明,殺她的人就是你!”
“哈哈。”李閔怒極反笑。“你憑什麼説是我。我愛極了盈盈。你知道我要在她今天生日的時候給她什麼禮物嗎?鑽戒!我要向她求婚的。你撒謊,你撒謊。你説盈盈死了,那她是什麼時候死的?”
“九月十五日下午二點。”
“什麼?你是説今天下午死的?你是不是神經病?”李閔盯着陳開,感覺渾身冒涼氣:“現在才剛剛早上九點,我要去銀行取錢,然後上花店買花……”
“那你為什麼現在會在這裏?”陳開目光如炬。“按你的説法,你本來應該出現在銀行出現在花店,可為什麼你會出現在我的診所裏?”
李閔啞口無言,雙手顫抖,他眼裏全是恐懼。
陳開一指桌子上的枱曆:“今天是十月十五日。離事發當日已經過了一個月!李閔,我在你身上嗅到了妄想症的味道。這樣,我把那天的日記給你念完。”他看着盈盈的日記本繼續念道:“打了急救電話以後,我再去尋找來找我求助的人,那個人已經走了,街道上空無一人,只有我和傷者,我很害怕。幸好,不多久,救護車來了,把傷者給抬到車上。這時我才看清傷者的模樣,這一看不要緊,嚇得我渾身哆嗦,那個傷者居然就是剛才跑來求助的男人!這怎麼回事?”
李閔哈哈大笑,聲音顫抖:“不合邏輯,不合邏輯。我受了重傷,怎麼還會跑去求助呢?”他收住笑容,臉部的表情幾近扭曲:“這是不是一個陰謀?所有的一切都是陰謀!你們到底想把我怎麼樣?”
王德走進辦公室,看見陳開正在緊鎖眉頭,便知道進展不順。陳開拿出一張圖紙遞給他:“這是李閔的神經突觸掃描,算是一台精密的測謊儀器。可以斷定他沒有説謊。”
王德疑道:“那這一切怎麼解釋?”
陳開説:“他在逃避。掃描結果顯示他的腦部活動比正常人要繁亂,出現了許多熱源雜點。可見他一直在迴避現實,把自己孤立在一個幻想的世界裏。”
王德説道:“文盈盈的日記裏記載的一系列神秘事件是怎麼回事?比如説她居然看見李閔受重傷後,還會自己若無其事地跑去求助?”
陳開沉默半晌,這才説道:“我當時翻看日記的時候,發現文盈盈記述了很多莫名其妙的事。比如家裏突然多出了一捧鮮花,深夜裏卧室門口經常站着一個男人,看身影很像是李閔。事例很多,就不一一列舉。我開始以為文盈盈或許和李閔一樣,也有妄想症。後來經過調查才明白不是這麼回事。一位和文盈盈關係很好的女伴曾和她一起住過一段時間,在此期間那女伴也曾看見許多匪夷所思的事情。而離開文盈盈後,就再沒看見過。”
王德聽得很疑惑:“那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此時窗外烏雲滾滾,伴隨着轟隆隆的雷聲,轉瞬間下起了瓢潑大雨,室內温度陡然降低,兩人感到深秋的涼意。
陳開站起身,關上窗户,點上一顆煙,思索片刻説道:“王大哥,現在之所以沒起訴李閔的緣由是什麼?”
王德説:“當時事發之時,有人看到文盈盈和一個神秘男人在一起。經過辨認,基本上可以確認最大的嫌疑人就是李閔。但是李閔卻有完美的不在場證明,他在銀行取錢之後,匆忙在街上奔走,結果被一輛轎車撞到,雙腿骨折,被送往醫院急救。就在文盈盈被害的同時,主要嫌疑人李閔卻在醫院昏迷,這怎麼也説不通。”
陳開擰緊眉頭:“我有一個很大膽的假設。”
週五
“有一種很罕見的失憶形態,名為器質性遺忘綜合症。有一位名叫徐中玉的老人,是參加過抗戰的老八路。他在1947年內戰時,在戰場上受了重傷,子彈打中了頭盔,幸運的是他沒有死。不幸的是由於頭部重創,他得了器質性遺忘綜合症。他的思維他的記憶都停留在1947年,甚至他連四十分鐘以前的事都想不起來。”陳開旋開保温杯,喝了口熱水。
李閔大笑:“你是説我得了這個病?”
陳開十分嚴肅:“李先生,我沒有跟你開玩笑。你確實得了這個病。”他抬手看看錶:“大概再有半個小時,你將會忘了我,忘了這次會面。”
“放屁。首先我不知道你是誰,其次我不想聽你的廢話,我還要趕時間去給我的女朋友盈盈送花,今天是她的生日……”
陳開猛然當頭棒喝:“你那麼喜歡她,為什麼要殺了她?”
李閔目瞪口呆,快速眨着眼:“我殺了她?你是個瘋子。我打算今天向她求婚的。”
陳開突然暴怒,衝到他的跟前,揮起手就是一個嘴巴子,打得李閔腦子嗡了一聲,他隨即冷笑:“就憑你這個行為,我就可以起訴你。少説十五天拘留。”
陳開又給他一個嘴巴:“你這個禽獸,我已經受夠了。這半個月以來,我們一直在這個時間見面,你總是裝成這麼一副樣子,你以為這樣你就會逃避法律的制裁嗎?”
李閔別看雙腿全斷了,但上肢力量很強,一把掙開陳開:“我不知道你在説什麼。我要走了。”
陳開一揮手:“你等一下。我問你今天是什麼天氣?”
“當然是風和日麗。我起牀的時候,聽了天氣預報,近期無雨,尤以今天氣温最好。”
陳開一指窗簾:“你打開它。”
李閔十分疑惑,滑動輪椅來到窗前,慢慢拉動鎖鏈,厚厚的窗簾緩緩張開,窗外烏雲翻滾,正下着瓢潑大雨,雨勢猛烈,落地生煙,天地間恍若掉進了大海里。李閔笑得很難看:“這説明不了什麼。天氣預報不準的。”
陳開從桌子上拿起一沓照片扔到他懷裏:“你看仔細了。”
李閔藉着昏暗的燈光一張張翻看,照片上是文盈盈慘死的場景,屍體扭曲,由於被水浸泡時間很長,周身浮腫,面容極為猙獰可怕。李閔手一哆嗦,照片落在地上。
陳開冷笑:“要不要我幫你回憶?今天是文盈盈的生日,你打算去取錢,買花送鑽戒,然後求婚。可事違人願,當你取錢出來,被車給撞了,導致雙腿骨折,人也在醫院昏迷不醒。可能這次車禍導致了你腦部活動的異常,你利用在自己的夢境中和文盈盈相會,然後殺了她。”
李閔聽得五官激烈扭曲:“放屁!你是童話看多了。”
“弗洛伊德説夢是願望的一種滿足。可以把平時想幹的事帶到夢裏。夢和醒最大的識別點就是人在夢中分不清幻想和實境,但是醒的時候就可以。在澳大利亞就有一個心理學家,可以操縱自己的夢境,提前設計好自己的夢。我相信你就是這樣的人。你的腦部活動很異常很激烈,甚至可以影響到別人,這就是為什麼文盈盈總是被怪事纏繞的原因。她在你的影響下,已經分不清什麼是夢什麼是清醒了。那天雖然你在醫院昏迷,但你的潛意識卻一直在催促你和文盈盈相會。你和文盈盈便在這麼一種很恍惚很玄妙的似實似幻中見了面。當文盈盈告訴你,她不會和你結婚,因為她有心上人的時候,你怒向膽邊生,一時失手勒死了她,又偽裝自殺現場。”
李閔聽得大汗淋漓,往事一幕幕衝破記憶的枷鎖,又重新浮現。“你……你怎麼知道……”
陳開憂鬱地看了他一眼:“因為文盈盈的心上人就是我。她跟我説,要在自己生日那天跟你正式表明態度。我在家做好飯一直等她回來……她再也不會回來了。”
周 ?
因為陳開的推斷太過匪夷所思,缺乏足夠的證據,李閔終被免於起訴。一個月後,李閔死在牀上,被人發現屍體的時候,已經全身粉碎性骨折,頭部大量出血,似乎是活活摔死的。
一個人好好睡着覺突然死去,不算稀奇事,稀奇的是他被摔死的這個莫名死因。
這件事就陳開一人心裏明白,李閔是死在自己夢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