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時齊魯“平州之會”在何處
宜山村一處古代冶煉遺址的裸露面
《中國歷史地圖集》所示平州城位置戴魚池墓葬羣出土的青銅鼎
□徐祥法劉家文
古代齊魯之間有城曰“平州”,春秋時期,這裏曾發生過一個重要歷史事件,即齊魯“平州之會”。時魯文公新亡,魯宣公殺死魯文公所立太子子惡奪取君位,遭魯國朝野一致反對。魯宣公恐慌不已,賄賂齊國以求支持。魯宣公、齊惠公於平州會晤。宣公如願以償,做了18年國君。《春秋左傳》《漢書》等歷史典籍均載曰,“公會齊侯於平州”。
平州城在萊蕪區境內鮮有爭議,然年湮世遠,地名更易,致其具體位置長期以來含混不清,導致了該地“在(萊蕪)縣境內,今無考”(清光緒《萊蕪鄉土志》)的尷尬局面。筆者不揣譾陋,試從文獻、地理環境、出土文物方面對平州之地望予以考證,以求教於方家。
●史籍所載“平州城”位置
杜預《春秋經傳集解》:“平州,齊地,在泰山牟縣西。”這是古籍中首次指出平州的具體方位。杜預生活的西晉時期牟縣尚存,其故城在今鋼城區趙家泉村,為泰山郡所轄。《魏書·地形志》在牟縣條下注有“萊蕪城、平州城、牟城、望石山”。可見平州城在牟縣境內無疑。清代高士奇《春秋地名考略》:“平州城,魯邑也,漢武封王唊為平州侯食邑於此,尋廢。今平州城在萊蕪縣西。”
《路史》:“若齊之平州、漢平州國在梁父。宣元平州,杜雲:泰山牟縣西有平州鄉。”這段話給人一個錯覺,疑將平州分作兩地。其實這是春秋、漢代泰山郡區劃頻繁更易所致,平州還是那個平州。僅漢武帝后元二年(前87)至漢獻帝建安年間百餘年時間裏,區劃調整達6次之多,泰山郡一度達到24縣。此間平州曾歸梁父縣所轄。
《資治通鑑注》:“唊為平州侯。功臣表:平州侯食邑於泰山樑父縣。”受此影響,清宣統《萊蕪縣誌》認為:“顧復初《春秋大事年表》謂(平州)在今萊蕪縣西。按:漢之梁父即周之平州,梁父與泰安接壤,縣西正當其地也。”此説曲解了“食邑”的含義。“食邑”在當時是指君主賜予臣下作為世祿的封地,漢武帝時期諸侯在食邑內“惟得衣食税租,不與政事”。“平州侯”是封侯名,其“得衣食税租”之地為梁父縣,並不參與其地政事,更非執政食邑之官員。“平州侯”之“平州”並非地名之實指,某種意義上可算作“人名”,而“梁父”是具體地名,兩者概念完全不同。又,顧復初生活在清末,梁父在新泰縣境內,與萊蕪縣同屬泰安府,若顧氏以平州乃梁父,應表述為在新泰縣某個方位,而非“萊蕪縣西”。
譚其驤的《中國歷史地圖集》把平州城的方位明確標註在了萊蕪以西、牟汶之陽。
再從“平州”地名含義上看。古代地名命名有以地貌特徵或地物命名、以家族或族羣姓氏命名等多種形式,“平州”就是以地貌特徵命名的範例。古代地名中帶“州”字的很多,如大禹治水之九州等。近代古文字學家羅振玉釋甲骨文“州”字曰:“州為水中可居者,故此字旁象川流,中央象土地。”《説文》:“水中可居者曰州。”《字彙》:“水中高土為州。”“州”本為水中可居之地,是人們躲避洪水的地方。直至東漢末,“州”始成為郡以上的一級行政機構。由此,春秋時期的“平州”,從字面上就給了我們一個較為直觀地貌印象:一方周邊有水的開闊平地。
平州城在古牟縣西、今萊蕪城以西,依文獻記載和“平州”所隱含地貌按圖索驥,有此特徵者唯今萊蕪區寨裏鎮宜山村一帶。●從“平州城”到“禹州城”
宜山村佔地面積近3000畝,地勢高聳且平坦,有“推着車子上宜山,不上崖頭是神仙”之鄉村俚語。周圍地勢低窪,三面環河,白龍河、黑龍河於村西交匯。
《十卷書·村莊》宜山村:“l962年地質隊在村南探礦時,在地下30多米處,勘察出船板、蛤蜊。”可以想見,古時此地地勢之高、水流之深。在洪水頻發的古代,此地是周邊環水的孤島,可謂在河之“州”。又:“宜山村,據《炳靈宮》碑文記載:唐朝時稱禹州城。”“禹州城”原應為“平州城”。之所以名稱變更,可能牽涉到地名避諱的問題。封建時代避諱盛行,甚至出現過“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的掌故。避諱現象在儒家文化發祥地的山東地區尤甚,其中地名避諱就是諸多避諱形式之中的重要一條。“最早見於史籍的地名避諱即產生於山東……被皇帝追贈的祖宗以及皇后、皇太子甚至外戚、重臣也加入了避諱之列。”(張美玲、駱一峯:《古史山東地名避諱研究》,《黑龍江史志》2011年第5期)
西晉時期,作為朝之重臣的苟晞被封為東平侯,羊祜被封為巨平侯,為避諱“兩侯”封號之中的“平”字,“平州城”改為他名當在情理之中。當時,平州在巨平侯羊祜封境(附近羊裏村就因羊祜封地而得名),若封境內有地名與受封者爵位同字,倒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辭源》:“避諱之法,一般或取同義或同音字以代本字,或用原字而省缺筆畫。”以同義字改地名的例子尤不鮮見,如漢避漢景帝劉啓諱改啓陽縣為開陽縣(今臨沂市北),隋避太子楊廣諱改廣川縣為長河縣(今德州市東),唐避高祖李淵諱改清淵縣為清泉縣(今臨沂市)。就“平州城”與“禹州城”之“平”與“禹”看,兩者也也有同義因素。《説文》:“禹,蟲也。又舒也。”“舒”乃平緩舒展之意。又:“淵源流通曰禹。”古時平州四周環水,每遇洪至,水流壅塞,濆旋傾側,險象環生,人們自然祈望“淵源流通”。加之古汶河流域多有大禹崇拜習俗,將“平州城”改作“禹州城”,既保留了原意,又寄託了願望,同時也加重了名字的分量,可謂一舉多得。
●出土文物證明,“宜山村”為“平州城”之所在
據《十卷書·村莊》記載,上世紀70年代,宜山村民曾在自家院內挖出過鐵質桎梏等刑具。此足可證明,此地應為古城的監獄或府衙之所在,多套刑具流落民間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鐵器廣泛使用始自春秋,而春秋之後萊蕪、古牟縣西部史有明載的城唯有平州。
在宜山村西北一公里處的戴魚池村南有春秋戰國古墓羣。上世紀70年代,發現一座古墓,四周用柏木堆壘成框形結構,曾清理出木料20立方米,出土器物不知所蹤;1984年發現結構為一棺重槨的戰國早期墓葬,此墓先前被盜,共清理出銅鼎2件、銅豆2件及銅車轡、劍、戈、矛、鏃、馬銜、舟、玉玦等24件文物;1991年發現一棺一槨墓,出土的隨葬品有紋銅鼎、古貝幣等裝飾器物幾十件;2015年前後,一犯罪團伙從戴魚池墓羣等地盜竊蟠龍紋銅鼎蓋、銅提樑壺等戰國時期文物18件。由於該墓羣未進行正規發掘,一些詳細信息不得而知,但其規格之高顯而易見。至戰國早期禮樂制度尚未完全崩壞,尤其魯國,信奉“禮,經國家,定社稷,序民人,利後嗣”,對周禮懷有極大熱忱。作為魯地的戴魚池墓羣,從已發現的墓式及出土文物看,絕非一般文官武士所能享用,當為近在咫尺的平州邑侯之陵寢。
●平州城在齊魯交通要道上,符合齊魯之會時勢
古代齊魯交通,“由汶水而淄水”之間存在着一條“重要交通線‘魯道’”,即遵汶而上,過萊蕪谷,然後涉淄而下,至齊境。返之亦然。(陳絜:《爯方鼎銘與周公東征路線初探》,《古文字與古代史》第4輯)齊魯間一條重要古道大致從齊都臨淄沿淄水上行,經萊蕪故城(今淄川城子村)西行過嬴城(今萊蕪贏城遺址)、博邑(今泰安博縣故城遺址)、陽關(今泰安偏東南)而達魯國曲阜。(龐小霞:《先秦時期齊魯交通的考古學觀察》,《管子學刊》2018年第3期)在此古道附近發生過一系列重大事件,諸如長勺之戰、艾陵之戰、嬴之會、艾之會、夾谷會盟等。平州之會也在其中。平州位於汶河上游,逆流而上過萊蕪谷可抵齊境,順流而下可近魯都曲阜。平州城於當時早已頗具規模,設施完善,兩國擇此地會盟當為優中之選。
“平州之會”,事出緊急,魯宣公請會齊惠公十分迫切。這樣,兩國選取最便捷的會見地點,齊惠公從萊蕪東北的萊蕪谷到達的平州城,魯宣公則從博邑、陽關到達會晤地點。兩國在最短的時間內會晤之後,魯宣公贈濟西之田以賄賂齊國,齊國助魯宣公鞏固帝位,使得魯宣公如願以償。(兩作者均系濟南市嬴秦文化研究院副院長)
作者:徐祥法劉家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