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頭髮的骷髏

這根頭髮很長,絕對不可能是張立友留下的,只可能屬於那具消失的人體骨骼標本,一具長了頭髮的骷髏。

長頭髮的骷髏
也許是多灌了幾杯貓尿,新生張立友居然跟人打賭,午夜能去生物大樓的標本倉庫打個來回。呵,這標本倉庫哪是能隨便進出的,它出了名的鬧鬼啊。有記錄為證:某年某月某日,有兩名男生曾看見綠熒熒的鬼火在裏面浮動。又云,某女生路過窗口時,曾聽到裏面有低沉的哭泣聲。更叫人毛骨悚然的是,謠傳很久以前,有人喝高了,夜探標本倉庫,就一直沒有回來。第二天,同伴去找他,百尋不見,最後發現他居然被浸在一個盛滿福爾馬林液的大玻璃器皿中,而原來這器皿的主人——一隻剝了皮的狐狸標本居然不翼而飛了。這可是標本倉庫中死了的動物標本在找替死鬼啊。

但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這張立友也是出了名的張大膽,揣着半瓶燒酒,就從宿舍二樓翻牆而下,一路歪歪斜斜地來到生物大樓下。這生物大樓是老樓了,抗戰時期就留下的寶貝。學校的老生都神秘兮兮地聲稱,當年小日本鬼子還在這裏做過生化實驗,大樓下面還有個焚屍爐。這都是傳聞,不過這大樓歷史悠久,破破爛爛八面來風倒是真的。張立友從圍牆的缺口爬了進去,七拐八拐來到二樓的標本倉庫。

標本倉庫是用來存放不用或作廢了的標本的,分為四間,佈局是糖葫蘆一般串在一起。有人跟老師搬標本時去瞅過一眼,最裏面一間有個骷髏標本。張立友要做的就是用紅筆在這骷髏標本的腦門上籤個到。不過考慮到張立友醉得連筆都拿不穩,畫個圈也就算了。

張立友到了標本倉庫門口,酒不合時宜地醒了。聽着周圍呼呼的陰風聲,腿就軟了。可是牛皮已經吹了出去,沒辦法,只好硬着頭皮上。張立友掏鑰匙開門,這鑰匙是同寢室給的,據説能開生物大樓所有的老式鎖。可還沒拿出鑰匙,這倉庫的門吱呀一聲,自己開了。

我的媽啊,這不擺明了請君入甕嗎?張立友戰戰兢兢地用火柴點燃蠟燭,溜了進去。燭光只能照亮巴掌大的地方,足夠了。眼前的東西,就能讓張立友膽戰心驚。一頭人大的老虎放在門口,眼睛不知用什麼做的,綠油油地盯着張立友。雖然栩栩如生,但半邊腦袋沒了,露出中間填充的棉花,顯得格外的詭異。裏面是一排排的架子,都是大大小小的玻璃容器,裏面浸着兩米長的蠕蟲標本啊,人體器官啊,甚至還有一個未成形的胎兒標本。其中一些破了,裏面的東西也不知道去了哪裏。

像是走了好幾年,張立友總算來到了最裏面的房間。一看,傻眼了,掏手機打給打賭的人:“奶奶的,你不是説,最裏面有一具骷髏標本嗎?”“是啊,怎麼了?”賭友聽見張立友罵罵咧咧道:“你什麼眼神,明明這最裏面並排放着兩具骷髏嘛!”賭友反而笑了:“我白天還瞅了的,就一個。張立友,你這酒還沒醒呢。你先數數自個兒手指頭。”

張立友不耐煩了:“去去去!老子酒早就醒了。算了,我就在那具沒有頭髮的骷髏上留個標記吧。”

賭友一聽,傻了。聽張立友的話,似乎標本倉庫中憑空多了一具人體骷髏標本,而且這多的標本上還長了頭髮。我的媽啊,這頭髮是長在頭皮上,骨骼標本上怎麼可能有!這小子八成是遇鬼吶。

賭友衝着電話喊道:“張立友,快回來,你遇鬼了。”只聽見在那邊張立友悶哼一聲,然後手機就掛了。再打過去,久久沒有人接。

賭友知道出事了,顧不上處分,喊上一大幫人,明刀明火地趕到生物大樓。中間遇到保衞科的小劉,他一聽有事,第一個帶頭衝進標本倉庫。 小劉一進倉庫,就覺得不對勁。奇怪,這倉庫久沒人來,怎麼沒什麼灰啊。眼下管不了那麼多,直奔裏面,發現張立友仰面躺在地上,睡得鼾聲如雷。

這下可捅了馬蜂窩。賭友一腳將張立友踢醒:“小子,睡得很自在哈!”張立友摸着後腦勺,愁眉苦臉地爬了起來:“誰在睡?我剛準備留記號,結果後腦勺一痛,眼前一黑,就倒了。八成是有人打我悶棍。啊,那具長了頭髮的骷髏呢?”眾人一看,哪有兩具,明明只有一具骨骼標本嘛。張立友仗着人多,在倉庫四處尋找,硬是沒有發現,被眾人唾沫淹個半死。

倒是保衞科的小劉細心,他在地上發現了一根黑髮。這根頭髮很長,絕對不可能是張立友留下的,只可能屬於那具消失的人體骨骼標本,一具長了頭髮的骷髏。

貴根半年前來到這個城市,直到昨天才託關係找了個工作。也是臨時工,給學校裏的荒山挖坑栽樹。運氣也是好,這幾天連綿小雨,土地鬆軟得像女人的奶子,挖土分外容易。

還有一個坑,就能休息吃飯了。貴根揮舞着鏟子,忙得不亦樂乎。突然,他停了下來,原來,他發現土裏有一些藍色的東西。他跳下坑去,用手去摸,這是一塊藍色的布料,絲質的。用手一扯,帶起一大片,原來這是一條藍色連衣裙。看看四周沒人,貴根小心翼翼地用手去挖土,想將這裙子完整地弄出來。可沒過一陣兒,他就嚇壞了,慌忙爬出坑。你説怎麼着,這裙子居然穿在一具白花花的骷髏上。

這可是荒山命案吶!警察局來了一大幫人,保衞科的小劉也在旁邊圍觀,他一琢磨,不對啊:如果這要是殺人案,屍體都變成骷髏了,那裙子肯定要爛成碎片的。怎麼還能完好如新呢?不對勁。

警察已經挖掘到骷髏的頭部,幾縷長髮露了出來。小劉心裏一動,跳下坑去。旁邊的警察可不樂意了:“嘿,你怎麼跳進來了,這不是干擾警方調查嘛!”小劉二話不説,拿起骷髏的腿骨一看,果然,上面有塊銘牌,還有編號。

這就是那具長了頭髮的人體骨骼標本,神秘消失兩天後,居然在荒山挖出。但這次,骷髏不僅有了頭髮,還穿上了藍色的連衣裙。

雖然證實是骨骼標本,但因為此事影響很大,電視台都來了,所以警方還是進行了一些初步的調查。經過專家判斷,此具骨骼為東方女性,大約28歲,有生育痕跡,死亡時間大約在20年前。

不管骷髏怎麼出現在這裏,既然這人已經死了20年,警方也沒有心思去查了。但是小劉心裏在打鼓。因為他在學校檔案裏查到了這具人體骨骼標本的檔案,檔案上明明白白記錄着,這標本購於25年前。也就是説,這人做成骨骼標本後,還沒有死。這可能嗎?難道就是因為這個原因,骷髏頭上才會不斷長出頭髮?

就為這事,小劉吃不香睡不着,人瘦得成了苦瓜,半夜做噩夢驚醒好幾回,搞得他女朋友疑心起來。

得知小劉的疑惑後,女友笑了:“你呀,就是死腦筋。我給你出個謎題:三隻蟲子在地上爬,第一隻蟲子説我後面有兩條蟲子,第二條蟲子説我後面有一條蟲子,第三條蟲子説,我後面也有兩條蟲子。這是為什麼?”

小劉傻了,半天沒得出答案。 女友用手指頭戳着小劉額頭:“不知道吧,答案很簡單,第三隻蟲子在説謊啊!”

小劉恍然大悟:骷髏的主人死於20年前,但檔案記錄標本購於25年前,人不可能做成標本後還活着,所以肯定是檔案錯了。一想通,這疑問就不值一提了。小劉安心睡了一覺,第二天就把借來的檔案還給生物系的楊教授。

沒想到,一打聽楊教授已經兩天沒有上班了。楊教授今年六十多歲,是學校的元老,身體很是硬朗。從教30年,風雨無阻。現在雖然退居二線,但還是勤勤懇懇。這次沒打招呼,兩天沒來上班很是奇怪,辦公室的人便託小劉去瞧瞧。

楊教授獨居小洋房中,和生物大樓離得比較近,也是保留下來的古建築了。小劉來到門口,按門鈴,沒有反應。再按,卻被後面的人攔住了。 “你這樣按,是沒有用的,這門鈴是給我用的。那老頭,早就聽不見了。”原來是楊教授的夫人柳絲髻回來了。

柳絲髻才四十幾歲,慈眉善目,穿着一套淺藍色的洋裙,一頭長長的黑髮隨意地系在後面。她剛出國治病一個月回來,正好和小劉在門口碰到了。

柳絲髻掏出鑰匙,卻打不開門。原來,門被鏈子從裏面扣住了:“死老頭,防什麼啊。小劉啊,你幫我去後面書房窗户那裏喊一下,這個時間,老頭準在那裏。”

小劉繞到後面,遠遠發現書房的燈是開的,心想古怪,這大白天的,幹嘛開燈啊。等靠近了,發現楊教授果然在書房,伏在桌子上睡覺。

敲着窗户喊了幾聲,小劉覺得不對勁兒了,這蒼蠅在楊教授臉上爬來爬去,他一點兒反應都沒有,莫不是出事了?

小劉用衣服包住手,猛地敲碎玻璃,然後打開反鎖的窗户。還沒爬進去,就聞到一股臭味,就像是停電時冰箱東西全壞了的味道,心想不妙了。走近一看,楊教授果然已經死了很久。

小劉受過培訓,知道要保持現場,但還是靠近仔細看了楊教授的情況。楊教授伏在桌子上,旁邊有大大小小一堆藥瓶,看樣子是服藥自殺。都六十多歲的人了,也快到頭了,幹嘛還趕着去死?楊教授面前攤着一張報紙,上面有他的筆跡,也許説明了原因。

報紙是兩天前的,正面的報道是兩天前挖出骷髏的新聞,還附有大幅照片。照片上,穿着藍裙子的骷髏分外顯眼。旁邊是楊教授的筆跡,應該是臨死前留下的。就幾句話,很簡單:“逃不掉的,忘不了的。她找我,我隨她去了。”

小劉突然記起那份錯誤的檔案,正是由楊教授保管。看樣子,楊教授和那具人體骨骼標本之間,有莫大的關係。

因為楊教授的夫人柳絲髻剛治病出院,所以警察問話時,小劉在旁邊陪着。負責此案的是一個年近六十的老警察,可能因為是自殺案,所以警察局沒有派出骨幹吧。

老警察合上記錄本:“反正這是自殺,用不着那麼正式。不過,能不能還是説一下情況。我們大概知道,因為那具骷髏身上的假髮和連衣裙,我們都去商場查了,是楊教授買的。楊教授將骷髏埋在荒山下,這是怎麼回事?”

柳絲髻長嘆了一口氣:“唉,老頭子還是過不了這道坎兒。”

她低頭幽幽地説起一段悽婉的往事來:

我並沒有親眼目睹,只是聽老頭兒跟我説的。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我還沒有到這個城市來。楊教授四十幾歲,剛從海外歸來,春風得意,在學校任生物系主任。那時大學還沒有擴招,來讀書的都是精英。楊教授手下有一個女學生,名字我不能告訴你,就叫她小青吧。小青才二十八九歲,年紀輕輕,原本是家庭主婦,但被花心的丈夫給甩了。她身無所長,又沒有工作。所幸以前書讀得不錯,所以考上大學,圖個温飽。楊教授看她可憐,於是就對她多照顧一點。這小青還真是聰明,什麼東西一點就通,很快成了楊教授的得力助手,兩人常在實驗室工作到深夜,日久生情也是理所當然。不久兩人就情投意合,珠胎暗結。楊教授是海歸人士,思想比較開放,想和小青結婚。但當時社會的風氣還守舊得很,學生和老師結婚阻力重重,事情一直耽擱下來。眼見得小青的肚子一天天大起來。一合計,兩人本想去偏遠地方支教,重新開始。但還沒動身就出事了。有一天晚上,小青在實驗室出了事故,動了胎氣。來不及送往醫院,楊教授就在解剖台上為小青接生。楊教授雖是生物學方面的權威,但隔行如隔山,接生失敗了,小青斷氣在實驗室裏。

小青在斷氣之前,有短暫的清醒。就連這個時候,她還擔心着楊教授的安危。因為如果此事被人發現,不僅楊教授和學生相戀的醜事曝光,而且很有可能因為過失殺人罪被捕。所以,小青扯着楊教授的衣袖交代,她死後,不要對外張揚。反正她一生命苦,也不指望有什麼死後的福分。她讓楊教授將自己就在旁邊的硫酸池中化了,剩下的骨頭就做成標本,也算給社會做了一次貢獻。説完就斷氣了。

那一晚,楊教授在血泊中哭了整整一宿,所幸第二天是週末,沒有人上班,事情得以隱瞞。楊教授依照小青的遺囑,將她製成標本,並偽造了檔案記錄,收藏在標本倉庫中。聽罷,小劉關心地問,那小青生下的孩子呢?

柳絲髻幽幽地説,這孩子命苦,也死了。不過他骨頭嫩,在硫酸中化乾淨了,什麼也沒剩下。自從我和老楊結婚後,他就將這些往事告訴了我,我也體諒。直到現在,楊教授還想念着小青,幾乎已經成了病態。雖然將人體標本藏在倉庫中,但時不時晚上偷偷去看她,給她戴上長長的假髮,穿上小青原來最喜歡的藍色連衣裙。

哦,小劉一拍大腿,所有的事情總算接上了。我就是説嘛,總有謠言説,標本倉庫那裏有鬼火出現,還能聽到哭聲,估計都是撞上楊教授了。地板上乾乾淨淨的,肯定是楊教授打掃的,主要是怕留下腳印。那天,喝醉酒的張立友可能正好撞上哭靈的楊教授。楊教授慌忙收起骷髏上的衣服躲了起來,但假髮忘記取下,被張立友看見了。張立友伸手去摸假髮,楊教授怕事情敗露,從後面將其打暈。然後連夜將小青的骷髏連衣服埋在山裏。

柳絲髻黯然説,可是沒過兩天,又被民工挖出。楊教授看到新聞,一時亂了意識,以為是天意,小青來找他,便服藥去了。

事情講到這一地步,差不多都明瞭。老警察收拾東西,準備回局裏。臨走前,他突然説了一句:“那個小青姑娘姓柳吧?”

小劉一聽,腳步挪不動了,姓柳,那不是和楊教授的夫人柳絲髻一個姓?

老警察吸了口煙,長嘆道,小青失蹤後,有人報了案,當時負責的人就是我。可是我找了整整一年,都沒有結果。我深信她人還在校內,可萬萬沒有想到她被做成人體骨骼標本。 這是我偷偷保存下來的小青的照片。老警察從懷中顫顫地掏出一張發黃的照片,眼睛居然有點紅了。在當警察之前,我是街上擺攤的,搞的是摸骨算命這種騙錢的事。摸骨主要是看手骨和顱骨。算命這東西是假的,可摸骨是真的,我能透過人臉皮,認出裏面的骨頭來。當時,眼看局裏就要放棄了,我盯着這張照片看了整整一宿。心想,失蹤的人要是過了三個月,基本就找不到了,頂多十幾年後,變成骷髏發現。我一定要將這個姑娘的頭骨記得牢牢的,總有一天會真相大白的。那天報紙上一登,我就知道找到小青了,便自告奮勇接了這個案子。

楊教授的案子,我也是一眼就認出來,肯定和小青有關。為什麼?因為我看到了報案人。報案人柳絲髻,我第一眼看到你時,我就認出來了,你和小青外貌雖然不像,但顱骨一模一樣。你也姓柳,你是小青的親妹妹!

柳絲髻是小青的親妹妹?小劉吃驚地看着照片,的確兩人有點相像。

柳絲髻嘆了一口氣,的確,我是小青的妹妹。我本不想講這一層的,因為事情都過去了。20年前,我姐姐失蹤後,我怎麼也不能安心。這麼大一個活人,怎麼説不見就不見了呢!我隱藏身份來到這所大學,很快就發現了和姐姐小青曾經接觸過密的楊教授。

我想辦法接近他,而楊教授大概也感覺我和小青很相像,輕易地接納了我。有一天,我偷偷跟蹤他來到標本倉庫,親耳聽到他對小青骨骼的哭訴,才瞭解了全部事實。我原以為他是殺害姐姐的兇手,但事情真相居然大不一樣。一瞬之間,滿腔仇恨化為了烏有,只剩對這個男人的憐憫之情。

剩下的事,就沒有什麼好説的了。我和姐姐一樣,愛上了這個男人。而老楊自從和我結婚後,就把對姐姐的愛,全部轉移到我身上。我本以為他心病已經好了,沒想到,就在我出國治病期間,他再度發作,最後……過世了。

走出房間,小劉不由得長長舒了一口氣:這跨越20年的故事,讓人不由得感慨萬千。其實,在柳絲髻的敍述中還有一個疑點。嬰兒出生時,骨骼成分已和成人類似,不存在被硫酸化掉的可能。楊教授對柳絲髻説,沒有留下嬰兒的骨頭,應該還有事情隱瞞呢。二十多年了,這孩子要是活着,也該和我差不多年紀,説不定正在校園的某個地方,幸福地散着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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