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木軒

是泡還是剝,“食材”説了算——我説的可是做標本

由 希學英 發佈於 經典

剛從地裏收穫的新鮮蔬菜洗乾淨,連切都不用,整顆地放進洗乾淨的水缸裏,撒上一層一層的鹽,再根據口味放入泡椒,用大石頭壓好。然後就等待時間給我們烹飪一道美食。有些地方甚至會把肉類,比如整條的魚放進去一起醃製。時間一到,美味脱穎而出。

泡菜,最常見的可食用浸製標本,只是濃度不同。

一提甲醛,我們都知道它易揮發,還對人體健康有害。動物是保存住了,但可能有時候連參觀者也給“保存”了。

英國藝術家達米恩·赫斯特的裝置藝術《生者對死者無動於衷》,展品為放在甲醛溶液中的鼬鯊。2016年的一篇研究論文指出,作品中的甲醛不斷向外泄露,使周圍空氣中的甲醛含量嚴重超標,可能會對長期接觸展品的工作人員的健康造成影響。有人戲稱這也是藝術的一部分,是《死者對生者無動於衷》丨Agent001 / Wikimedia

此外你可能還記得,泡在溶液中的動物多數 身體都慘白慘白的,這也是浸製標本的一個問題,很 容易脱色。現在浸製溶液有了很大改進,福爾馬林中還會加入乙醇、亞硫酸、氯化錫等化學品,既保證了色澤,又降低了危害。

泡到脱色的浸製水生生物標本。攝於柏林自然歷史博物館丨日曆娘

浸製標本適用範圍非常廣,原則上説, 所有動植物都能做成浸製標本,只要你有那麼大的容器。但實際操作中,用於浸製的大多是魚類、兩棲類、軟體動物、動物內臟以及動物胚胎等。

大家有沒有發現什麼共同特徵?沒錯,這些動物或者組織器官生前大多處於 水分含量極高的環境下,在活着的時候都是水潤潤、吹彈即破的狀態。

柏林自然歷史博物館的水生生物收藏展區,玻璃屋內收藏有超過27萬個玻璃標本瓶,儲存了大約100萬個水生生物標本丨LoKiLeCh / Wikimedia

好了,既然要還原生前的樣子,那就依舊泡在液體裏好了。所以優先選用浸製法保存的,都是與水結合度極高的生物及其組織,用防腐溶液置換生物的體液,從而既能防腐,也有了水分充盈感。下次吃泡菜的時候你留意一下。

在科研工作中,浸製標本非常重要,因為採集到的標本需要立刻保存,最簡單的方式就是泡入酒精,同時也不影響後期提取DNA做分子實驗。因此現在在非展出的館藏標本中,很多都是浸製標本,雖然不利於觀賞,但 對科研重要性極高。

剝製標本:一步不能錯

生物誕生在水中,即使在登陸之後,早期的四足動物依然無法遠離水源生活,直到羊膜動物出現。羊膜動物具有很多適應陸生的特徵,比如角質化的表皮、胚胎有羊膜包裹等,它們的生存繁衍不再極度依賴水。

所以這些動物做標本時,就不用非要“泡”了,而是採用一種更適合、更美觀的方式——“ 剝”。

現代博物館中,最讓大家喜聞樂見的是那種 活靈活現、帶毛帶眼睛的標本,這叫做剝製標本,在 鳥類、哺乳類中最為常見。

製作精湛的剝製標本,很多時候足可以“假”亂“真”。還記得《博物館奇妙夜》裏那些活過來的標本嗎?有時近距離注視着它們,我真的會有它們在“衝我眨眼”的錯覺。

史密森尼自然歷史博物館內的條紋鬣狗丨Don McCulley / Wikimedia

既然追求100%的神還原,那麼製作過程也不太可能像浸製那樣“一泡了之”。剝製標本製作過程相當複雜,粗略統計其中用到的技術涵蓋了動物學、植物學、物理學、化學、藝術等多門學科。以我做標本的經驗來看,製作的核心是:“每個環節不出錯,細節表情見真招”。

首先,拿到死體後我們並不着急立刻動手,而是先對動物進行 數據採集,比如身高、體重、三圍等等。這個幹嘛用?後面會提到。

第二步就是剝了,通常在動物的胸部或者背部打開一個切口,小心地 將動物的皮張剝離下來。這一步不允許出錯,因為任何一個不經意的刀口,在後續階段可能就是不可逾越的深壑。我有一次剝製柳鶯標本的時候,看着這個不到30克的小玩意兒,幾乎是屏住呼吸完成了整個剝皮過程,全程大氣不敢喘。

標本製作過程中,皮張剝離步驟的展示。攝於柏林自然歷史博物館丨日曆娘

剝皮這一步考究的一定是 細心和耐心,既要慢慢剝製防止紕漏,又不能動作緩慢,而導致皮張乾燥或變質,太難了……

皮張剝出來後,接下來就分為兩步走了。一方面將皮質進行清洗,浸泡防腐。這個 鞣製過程非常重要,這決定了以後你的標本是羽翼豐滿,還是光板沒毛……老前輩們運用的防腐方法多是用砒霜,蟲子是防住了,對做標本和看標本的人也會有一定影響。而現在只需使用一些常見化學品,如檸檬酸、食鹽、小蘇打等,就可以完成獸類皮張的鞣製——感謝科技讓標本師延年益壽。

經過鞣製的皮張柔軟富有光澤,而且毛髮完整不脱落。

另一方面就要關注剛才剝出來的肉體了,別急着處理掉,這個肉體非常關鍵。這時候就用到了之前採集的數據了。把死體拿來, 再次採集數據,綜合兩次的數據來 製作標本的假體。

標本假體的製作過程。攝於柏林自然歷史博物館丨日曆娘

前輩們用過稻草、棉花、石膏,甚至泥土來填充標本,各有各的特色,也各有各的侷限;而現在世界範圍內比較主流的方式是用 輕質材料製作假體。標本製作工藝發達的國外,甚至可以由你提供死體數據,工廠直接為你訂製一款假體。因為做假體的過程真的難度很大,特別考驗你 對動物活體的瞭解,對姿態力學的把控,同時還要有極強的美術雕塑功底,實力勸退了不少愛好者和初學者。

左:捕食金剛鸚鵡的美洲豹標本;右:捕食金剛鸚鵡的角雕標本,這類標本非常考驗標本師對動物姿態的還原。攝於柏林自然歷史博物館丨日曆娘

假體制作完畢後,相當於模特完成,這個時候拿來已經鞣製好的“衣服”給模特穿上,再針線伺候把“拉鍊”鎖好,是不是標本就完工大吉了?

並不。

以我的經驗,到這一步,你的標本完成了60%,剩下的工作量雖然不多,但技術含量極高,那就是 整理姿態和表情。動物是不是活的,能不能跟你“眨眼”,關鍵就看這一步了。

首先裝上 義眼後,要看視線是不是聚焦。我看到過很多鬥雞眼、散光眼的標本,都是不太聰明的亞子,讓人忍俊不禁,例如某自然博物館的網紅獅子標本。

眼不活,標本就是死的。

有各種款式的義眼供標本師選擇,力求還原動物們生前的樣子丨 日曆娘

此外面部的肌肉線條也至關重要,想表現不怒自威的猛獸,鼻子皺起的皮膚紋理就一定要強調;想表現驚慌失措的食草動物,嘴巴周遭的線條要緊繃,可以説標本也是要做“ 表情管理”的。

最後把標本擺在地台上,稍作裝飾即可。還是那句話,每一個環節都不能出錯,最後地台上搭配的植物也要跟動物的生境息息相關。

美國自然歷史博物館內展示的美洲獅標本,周圍同時還原了美洲獅的典型生活環境丨日曆娘

我們博物館中常見的是上述這種剝製標本,準確説應該叫“ 真剝製標本”,相對應還有一種叫“ 假剝製標本”,剝還是一樣的剝,但 不需要有姿態動作,就是簡單填充,然後直挺挺的躺着,不做展示而做科研。全世界博物館收藏的假剝製標本數量遠遠超過真剝製標本。

在物種大發現時期,假剝製標本就開始被用於 物種的科學發現和命名——“你説有這麼個物種?拿出證據來”,標本就是最好的證據。因為主要作為“自然物證”,所以不需要豐富的姿態,但求真實並可長久保留。假剝製的 科學價值遠大於真剝製。

在博物館的後台,經常可以看到這種裝滿好幾個抽屜的假剝製標本丨Andres Cuervo / flickr

那麼有朋友肯定問了,魚和兩棲類就不能剝製嗎?就不能留下生前五彩斑斕的樣貌嗎?

剝製是可以的,但顏色嘛,很多都是需要 後期噴塗上色。基於這個難點,現在很多水生生物的標本,又有了新思路:一種是採取 塑化標本的方式,還有一種是死體翻模做成 樹脂模型後,再進行上色。兩者都很好地處理了“脱水”這一環節。

正在大連進行的《巨鯨傳奇》展覽中,展示了大量塑化動物標本,圖為翻車魨丨luna

是“剝”還是“泡”還真的是“食材”決定的,萬變不離其宗的是標本製作的核心目標: 還原。博物館裏泡在福爾馬林中的是歷史的厚重,展示在生境場景中的是現代技術和審美的躍進。

不知道看過此文,能否激起你動手嘗試一下的慾望呢?哪怕醃一缸泡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