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豐二年(1079)五月,30歲的秦觀第一次科舉落第,到會稽(今浙江紹興)省親,一來是為了探望祖父和叔,二來也是為了遊玩散心,以解內心鬱郁之情。此番到會稽,他結識了此地的太守程師孟。程師孟是個有趣之人,文能提筆賦詩歌,武能整治盜賊豪強。同時還是資深玩家。
越州之地經濟富庶,文化昌盛,風景秀麗,簡直是人間天堂。五代十國時,吳越國主錢鏐,根據唐代元稹那句自誇越州的詩“我是玉皇香案吏,謫居猶得住蓬萊”,修建了仙氣十足的蓬萊閣,供後宮佳麗居住。往後的歷朝歷代中,慕名踏訪蓬萊閣的人絡繹不絕,其名氣遠大於山東煙蓬萊閣。儼然成為了當時名人雅士的“網紅”打卡地。
程師孟上任此地後,便把蓬萊閣打造成了一個“七星級會所”,自稱“蓬萊東道主”,凡有貴賓,必相邀至此處。
這一日,程師孟請秦觀遊舫泛舟。荷花盛開之季,滿湖清香四溢。荷花掩映之下,船頭歌女更顯明豔動人。湖面水光的映射,席上的杯盤都閃耀着明亮的光芒。翠鳥都被這葡萄美酒給陶醉,蜻蜓也被船上的美麗歌女所吸引。佳人當前,心生愛慕的不僅僅是蜻蜓,還有多情公子秦少游。程師孟見狀,便命歌姬相陪。郎才女貌,兩個人眉目傳情,一時間,郎情妾意,芳心暗許。
時光匆匆,轉眼幾月過去,歲末將至,秦觀不得不離開。在與情人告別的酒宴上,回憶起與美人共度的美好時光,秦觀肝腸寸斷。他深知,此一別,定難再見。望着手中美人送他的定情信物,秦觀揮毫留下了這首紅遍詞壇的《滿庭芳》:
山抹微雲,天黏衰草,畫角聲斷譙門。
暫停徵棹,聊共引離尊。
多少蓬萊舊事,空回首,煙靄紛紛。
斜陽外,寒鴉萬點,流水繞孤村。
銷魂。當此際,香囊暗解,羅帶輕分。
謾贏得青樓薄倖名存。
此去何時見也,襟袖上空惹啼痕。
傷情處,高城望斷,燈火已黃昏。
這段愛情公案,被宋人胡仔記錄在《苕溪漁隱叢話》卷三十三引《藝苑雌黃》中。而這首《滿庭芳》則成為了秦觀最有名的詞作之一,因為第一句“山抹微雲”,他被稱為“山抹微雲秦學士”。
據《鐵圍山叢談》記載,秦觀的女婿範温,有一次赴宴。主人家中有一個得寵的歌姬,擅唱秦觀的詞,但席間卻不愛搭理範温,弄得範温很尷尬。酒過三巡,歌姬抬手問別人:“這位郎君是誰?”,範温馬上起身,叉手行禮回答:“某乃‘山抹微雲’女婿也”! 此言一出,酒宴上的客人們都哈哈大笑,為之絕倒。由此可見秦觀這首詞的名氣之大,流傳之廣。
才子與藝妓戀愛的故事自古就屢見不鮮。才子的懷才不遇與藝妓的紅顏薄命,更是使得彼此兩情相通,命運相連。
蘇東坡也很喜歡秦觀的這首詞,曾戲稱秦觀為“山抹微雲君”。但對這首詞也不是完全滿意,認為其中有些部分寫得像柳永之詞。雖然如此,任何發自肺腑的作品,不管如何香豔,總是能打動人心的。又有誰知,也是因為這首《滿庭芳》,
蘇軾在杭州的時候,有一天偶爾聽人唱滿庭芳之曲詞義跟自己的學生秦觀的相仿。他好奇地打聽了一下,得知那個歌妓唱的叫做《滿庭芳·改少遊詞》頓時大驚失色道,這女子的膽子也太大了。“山抹微雲”這樣的詞也敢亂改,當即讓人找來那歌姬。
見面之後,他第一件事就是詢問那首“改少遊詞”是怎麼回事。琴操掩口笑道,那日在西湖邊上聽人唱秦學士的詞,偶然唱錯了一個韻,把“畫角聲斷譙門”誤唱成“畫角聲斷斜陽”。我就提醒他唱錯了,怎奈對方戲曰:“你能改韻嗎?”也是為了爭一時之氣,於是當即將這首詞改成陽字韻,就成了這首《滿庭芳·改少遊詞》:
山抹微雲,天連衰草,畫角聲斷斜陽。
暫停徵轡,聊共飲離觴。
多少蓬萊舊侶,頻回首煙靄茫茫。
孤村裏,寒煙萬點,流水繞紅牆。
魂傷,當此際,輕分羅帶。
暗解香囊,漫贏得青樓薄倖名狂。
此去何時見也?襟袖上空有餘香。
傷心處,長城望斷,燈火已昏黃。
蘇軾聽罷,秦觀的這首《滿庭芳》經琴操這一改,雖然換了不少文字,但仍能保持原詞的意境、風格,絲毫無損原詞的藝術成就,連連稱讚,若非大手筆,豈能為也!
後來的故事就如話本里一樣,才子愛佳人。佳人為愛痴狂,被贖身後的琴操選擇了常伴青燈古佛。兩年後,蘇東坡離任北上,看着蘇學士漸行漸遠的背影,琴操也漸漸關上了自己的心門。入玲瓏山八年後,又聽説蘇軾被貶至南海瞻州,薄暮中的琴操茫然若失,不出數月,鬱鬱而終。年僅二十四歲。
垂暮之年的蘇東坡,聽到琴操的死訊,面壁而泣,只説了一句,是我害了她。後來他再次回到玲瓏山重葬了這位紅顏知己,並親自寫了一方墓碑。那年四月,草長鶯飛,眼望蘇東坡策馬狂奔的背影,他回首時,眼中的不捨與留戀。這一瞥,不僅烙在了琴操的心上,更是銘刻在了她的一生。
窗外雨在下,自天而降,説是無根,但總歸是有歸處的。有些愛情註定是不合時宜的植物,最終也是有花無果。往事越千年。駐足秦觀當年寓所門前,但見桃紅柳綠,遊人如織,儼然世外桃源,天上人間。又誰知,跨越千年的期盼,那些痴情女子是否能再次等到情郎的迴歸。
若説沒奇緣,今生偏又遇着他;
若説有奇緣,如何心事終虛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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