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我方團隊張嶔
作為一位頑強扛起晚清“洋務運動”大業,亦為一堆不平等條約“扛鍋”的近代“紅人”,晚清重臣李鴻章晚年一樁出名的風光大事,就是1896年出使歐美列國:從是年3月28日自上海出發起,73歲的李鴻章先赴俄國參加新沙皇的加冕典禮,而後又陸續訪問德法英美各國,幾乎把西方列強“串”了一遍。
特別在此行的重要一站:德國,對李鴻章的熱情接待,更到了極度認真細緻的程度:德國人提前通過各種渠道,獲知李鴻章的各種喜好,甚至連李鴻章喜歡抽的雪茄煙牌子與玩鳥的嗜好,都弄得一清二楚。然後一一週到安排。李鴻章的住處,也被安排到柏林最豪華的凱撒酒店,衣食住行“供張華美”。歐洲工業強國招待大清李中堂,那是真“給面兒”。
但在相關的史料裏,享盡禮遇的李鴻章,真實的心情卻沒想象中好,甚至還有“仰天長嘆”的形容。為何會這樣?就得先從他一次突然“失態”説起:閲兵秋操。
閲兵秋操,即1896年6月20日,李鴻章出席的檢閲德國皇家衞隊的儀式。這場隆重閲兵典禮上,李鴻章被安排坐在緊挨德皇威廉二世的“虎皮座”上,為讓李鴻章看得清楚,德皇還特意下令軍隊拉近表演距離,虎皮椅上的李鴻章,也把兇悍德軍各種嫺熟的戰術動作看了個滿眼,接着突然衝着德皇一句“失聲長嘆”:苟使臣有此軍十營,餘願足矣——中國如果有十營這樣的精兵,我這輩子值了!
以外交場合來説,李鴻章的這一通長嘆,着實有些失態。可眼前德國兵彪悍善戰的一幕,卻實實在在戳他的心窩子:李鴻章也是帶兵出身,心肝寶貝似的淮軍,放在之前的甲午戰場上,卻被日本人用刺刀活活攆過鴨綠江,一路給人當運輸大隊長。哪怕有眼前德軍一半的戰鬥力,《馬關條約》又怎會籤成這熊樣?瞧見“別人家的兵”,李鴻章又怎能不嘆?
其實,德國這一行,如此“刺激”到李鴻章的,當然不止幾個德國皇家衞兵。期間的李鴻章,不但成了第一個接受X光射線檢查的中國人,還參觀了德國各大軍工企業,哪怕時間有限,也要拼命把人家的生產管理看清楚。德國絕對的工業優勢,也被他看得清楚,聯想到彼時清王朝的慘淡現狀,又怎能不心中長嘆?
而他此行的一個重要目的,就是拜會親手締造德國統一的“鐵血宰相”俾斯麥。常以“東方俾斯麥”自居的李鴻章,這次終於見到年長自己八歲的真俾斯麥。在俾斯麥的居所裏,兩位老人互相問候身體狀況,熟悉熱情得彷彿老友。甚至李鴻章還吐出了一句百感交集的心裏話:“僕於三十年來,務欲警醒敝國之人,俾克同於貴國,乃仍弱不可支,赧顏滋甚”——強國無望,我慚愧啊!
當然,好不容易見着一次俾斯麥,李鴻章不能只訴衷腸,也得討辦法——詢問中國自強的辦法。俾斯麥的回答,也十分簡單粗暴:“以練兵為立國之基”。而且不用多練,就練精兵,“一國之兵,不必逾五萬,特年必以少為貴,技擊必以精為貴”。有四五萬這樣的兵,中國就能強大了。
但對於大清當時來説,別説練四五萬,就算練一個營,那都是談何容易?何況,大清的毛病,又何止是練兵甚至軍工的事兒?俾斯麥的話擲地有聲,可對於李鴻章來説,那真是做不到啊!
比起這巨大的差距,同樣讓李鴻章嘆息的,應該還有談判桌上,“熱情”的德國人,露出的兇狠獠牙。
李鴻章在德國得到的熱情接待,常被近代史好些專家大書特書,用以形容這位“東方俾斯麥”強大的國際威望。但事實是,人家夾帶着私貨呢。比如李鴻章參觀德國軍工企業時,德國人眼巴巴盼着李鴻章多下些訂單,做成些大買賣。誰知李鴻章看了一圈,鏰子沒掏就飄然離開。好些德國人也就幡然變臉,甚至還在報紙上把李鴻章奚落一頓。
而且李鴻章此行,更重要的外交使命,就是要和德國達成一系列合作:此時大清剛被日本胖揍,也得到了德國“干涉還遼”的支持,急需發展和德國的關係。在李鴻章看來,比起英法列強來,德國是“德無所圖”的好夥伴,更該親近親近。可熱情招待李鴻章的德國人,到了談判桌上就胃口大開,不但一口拒絕了李鴻章調整關税的正當要求,甚至還提出了在中國沿海“建海軍基地”的無理條件,結結實實給李鴻章一盆冷水。
當時的李鴻章,除了在談判桌上含糊其辭,用“將近一切力量將這個諒解達成”之類的言語拖延,又能怎麼辦呢?多年奔走洋務的他顯然已感受到,1896年,也是德國對外政策的分水嶺,兵強馬壯的他們,正加入到瘋搶殖民地的行列。繼日本之後,又一條新的惡狼正向中國撲來。
而李鴻章,就是知道,又能做什麼呢?唯一能做的,就是拖着老邁之軀,繼續“出訪”之路。接下來能做的,就是在幾年後的庚子國難裏,再度忍辱北上。《辛丑條約》的談判桌上,他面前磨刀霍霍的“列強”們,好些都是1896年時,曾熱情接待他的“熟人”。這,又會是什麼心情?
這一切,縱是李鴻章不嘆,多少後人看過,又是一聲嘆息:那個積貧積弱的時代,那一代中國人的自強探索,那弱國無外交的憤懣,都在李鴻章“出洋”的鮮花掌聲背後,投下濃濃的陰影。一百多年後,依然值得已站起來的中國人,警鐘長鳴!
參考資料:《李傅相歷聘歐美記》、胡凱《十九世紀中國人眼中的德國形象》、董叢林《刀鋒下的外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