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飲中八仙”裏,張旭其實是最接近於仙的。不僅因為他的瀟灑不羈,還因為他的來去無蹤。至今也沒人搞清張旭的生卒年月,我們只確切地知道,他活在盛唐。
張旭以草書名世,他將張芝、二王一拉扯,就做了狂草的祖師爺。然而寫狂草的他,卻練得一手精絕的楷書。張旭的母親是虞世南的外孫女,因此他從小就學太姥爺,得其筆法,頗類晉人。
楷書《郎官石記》
開元盛世,讓各路文人對江山充滿希望。
李白仰天大笑着面聖來了,杜甫揣着包袱趕考來了,張旭在地方小縣尉的任上,也惦着往中央調調。但是,江山美人一轉換,盛衰只在一念間,大家發現,所謂希望,不過是團看上去很美的泡沫而已。
於是,李白一斗詩百篇,張旭三杯草聖傳,高考落榜的杜甫,失望又不甘心地記載着他所目擊的盛世狂歡。在這場狂歡中,張旭是玩得最嗨的,他酒後脱帽,以發濡墨,揮毫落紙,更潑墨上牆,用一種忘乎所以的癲狂,向世人宣告着“高興萬歲”。
草書《古詩四帖》
張旭的狂草,絕非一時興起的胡塗亂抹,而是蓄謀已久的厚積薄發。他對楷法和草法都太熟了,以致連公主與擔夫爭道,公孫大娘舞劍器,乃至喜怒、窘窮、憂悲、愉佚、怨恨、思慕、酣醉、無聊、不平,但凡有動於心者,都成為他揮灑的靈感之源。
一個將天地萬物都能寓於書法的人,就難怪能教出顏真卿這般神人,也難怪連道聽途説的懷素都能成名了。
草書斷千字文
察張旭個人,如果沒有楷書的功底,就沒有狂草的經典;看盛唐書家,如果沒有張旭的佈道,就沒有顏真卿、懷素的風流。
李白的詩歌,張旭的草書,裴旻的劍舞,被稱為“唐人三絕”。蔣勳先生説,唐朝是漢文化的一次出走;那麼我要説,狂草是書法史的一次出走,是一種旁若無人的睥睨,是一種不計譭譽的決絕。
草書《肚痛帖》
當一個人走到一定境界,他的不計譭譽換來的便不是毀,只是譽了——後代論書者對唐代書家褒貶不一,哪怕是對顏真卿這樣的正能量人物,後世也多有微詞,而對張旭,卻幾乎沒有負面聲音。
余光中有首詩讚李白:“繡口一吐,就是半個盛唐。“而另外半個盛唐,我要留給張旭。
李白是謫仙,張旭是真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