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木軒

當“雙減”拉下急剎車 義務教育如何做到“減”向均衡?

由 緱風彩 發佈於 經典

  9月1日本週三,除個別受疫情影響的地區外,全國絕大多數中小學都正常開學了。今年的新學期有些特別,老師、家長、學生、培訓機構,整個社會都在關注:中央進一步減輕義務教育階段學生作業負擔和校外培訓負擔的“雙減”政策,最後會怎樣落地?

  開學之前,更有一系列措施細則接連出台,比如一二年級不佈置書面作業,節假日、寒暑假不允許校外培訓,校長、教師輪崗等等,政策的密度和力度都是空前的。

  “雙減”為何會成為關鍵詞?

  它將給學生帶來哪些改變?

  我們的義務教育

  會藉此走上更為均衡的發展道路嗎?

  孩子放學了,家長還沒下班?雙減政策如何保持高水準落實

  早上六點半便有老師到校,六點四十分到八點左右,無論住得遠近,孩子們都陸陸續續在家長陪同下到校。家長們告訴記者,由於良好作息,雙減之下,不早於8:20的上課時間對孩子睡眠時長影響不大。相比於睡眠,校長吳建民更看重的是,孩子們以往在校的學習生活方式,是否要因為政策而改變很多。

  北京師範大學實驗小學校長 吳建民: 至少在六年前我們也在想,像一年級的小同學,字還認得不全,他要入學的時候,手部的小肌肉羣還沒發育好,你要讓他寫過多的字,他有時候跟畫出來的一樣。紙面考試對他一定是有難度,這也是困惑了很久的事情。所以我們曾經就做了一些嘗試,比如説我們曾經的一個活動,叫做“帶我的朋友遊師大”,讓孩子們瞭解我們的學校,瞭解我們的社區。比如第一站進超市,超市裏面我們就説給你一個限定,比如有10塊錢,你們一組有4個小同學,我們要給大家每人都買一個禮物。買什麼樣的禮物,你要學會去解決問題。到了二年級寫字比較多了,掌握的字詞也多了,能不能做一個手工書製作,自己編個故事寫本書,把所有學過的字詞要用在裏頭,這就是相當於我們作業一樣,它就有意思了。

  “一二年級不進行紙筆考試”,也“不佈置家庭書面作業”,這正暗合了吳建民多年的探索,也呼應着他提供的一份2015年海淀區某課程計劃中有關作業的表述。三至六年級書面作業平均完成時間不超過60分鐘,且在校內完成,該年級段每學期只有一次期末考試。無作業或者少作業與少考試,如何評價學生知識的掌握程度,學校沒少想辦法。

  北京師範大學實驗小學校長 吳建民: 這次雙減實際上看似減,實際上在學校裏面是要提高效率和質量,學校的要求裏面就已經提出了要對作業進行重新設計。

  單一學科或跨學科一定要與實踐結合,這是吳建民極為看重的學習過程中的質量監控。而“雙減”中,從下午三點半到五點半的“課後服務”是抓學習的另一道保險槓。因為這部分時間可以讓學生在校內寫完作業,同時可請老師答疑解惑等。而這一時間分配,是吳建民認為學校唯一需要增加和改變的東西。

  北京師範大學實驗小學校長 吳建民: 課後服務也不是今年剛提出來的,實際上前幾年已經都講了。原來的3:30放學之後,每天都有幾十個興趣小組社團活動,孩子們是自選,就跟這次一樣,我們現在引進的抖空竹、美術、還有像一年級的尤克里裏。我們今年這個學期,從下週一開始的興趣小組,比上個學期每天增加了將近10個以上的項目。

  當然這少不了至少一小時的體育鍛煉,這些豐富多元的活動,也填補了原本曾花在學科輔導班上的時間,住得近的家長也不必早早接孩子放學。吳建民還發現,老師們從一大早上班到五點半下班,比往常似乎更累,教研備課時間縮短。

  同樣的,政策實施初期,如果一年級學生一開始就捱到下午五點半,體力消耗、想家等問題都需要及時解決。

  對此,吳建民覺得,無論是老師、學生還是家長,只有他們的問題得以解決,“雙減”政策才能保持高水準落實。事實上,政策的施行給這些問題解決提供了空間。

  北京師範大學實驗小學校長 吳建民: 按照市區文件也是基本的一個精神,家長如果有特殊的需要,可以請假下午四點半離開,也是考慮了大家都自願的選擇。比如説請一個學期,就一個請假條,因為長期請假需要學校來批,如果臨時請假,就讓班主任批,也不會有太大的問題。

  開學首日,一條新聞在北京的家長中間廣泛流傳:東城區“最牛小學”的校長,正式到轄區內的一所普通小學輪崗。同在這一天,東城區和密雲區的一些中小學,也迎來了首批輪崗的校長和老師。他們中的大多數,都是原學校的骨幹力量,具有豐富的管理和教學經驗。根據北京市安排,今年年底前,還會再有六個區加入進來。校長、教師輪崗,目的是讓優質教育資源流動起來,使教育更為均衡。老師走上了新講台,學生迎來了新面孔,他們之間互相適應嗎?新的課堂又會發生哪些改變?

  “共享名師”真的來了

  周羣,是北京景山學校的一名語文特級教師。新學期,有着三十年教齡的她,以骨幹教師的身份,來到北京前門外國語學校交流輪崗。本節課是她在新講台上的第一節課。

  北京市東城區首批交流輪崗教師 北京市特級教師 周羣: 我一直會強調學情,到具體的教學實操層面之間必須放大考慮的是學情。所以我是有經驗的老師,我有很多現成的方案,在教學當中其實現在每一天的教學設計都有動態的,我可能三天前就設計完了,我到昨天接觸完了學生,我到今天早上、昨天晚上都作臨時性的調整。

  北京此次提出,幹部教師的交流要以最基本的教育週期為單位。周羣也將在輪崗校完整開展一學年的教學。不以“過客”的心理輪崗,周羣只能在充分掌握學生情況的前提下開展教學。除教學之外,她還有一項重要任務就是帶教年輕老師。

  北京市東城區首批交流輪崗教師 北京市特級教師 周羣: 我對我自己的期待,説要把這三個徒弟帶一年,我會跟青年教師提要求,從我帶着你做,到我指點你做,到你自己獨立做。跟老師開誠佈公談的時候也是説,我最擔心的是大家不問我問題。我説那我就沒有作用了,我光教兩個班,我光跟幾個孩子説,我覺得這不是我要發揮的最大作用,我最怕的就是你們不問我,我就跟老師們都已經表達這個意思了。並不是説拆了東牆補西牆,你把高的給挖掉了去填坑,然後去造成一種表象上的公平,我覺得不是這樣的。

  對於輪崗,周羣想最大限度發揮她的作用,利用其工作經驗給新學校儘可能帶來一些改變。但與此同時,新學校能否接納和配合,也成為了前去輪崗的骨幹教師最開始擔心的問題。

  北京前門外國語學校校長 楊梅: 我認為雖然是外國語學校,相對來講,孩子的語文水平,還有我們語文教學方法一直有待於提高。所以這次周羣老師能夠派到前門外國語學校,也是我們學生的一個福氣,也是學校語文教學水平提升的希望。

  事實上,北京此次輪崗考慮到了流轉學校的需求,更關注骨幹教師能在學科組、年級組層面上如何發揮作用。周羣的到來,恰好讓亟待提高語文教學水平的前門外國語學校看到了機會。

  北京前門外國語學校語文教研組長 曲文芳: 我們老教研組長退休了,然後我是去年十月份剛接過來,也算是一個新手。周老師做教研組長也做過十幾年了,特別老道,我們也好好地跟她學學教研組長怎麼做。

  在一定時間內更換工作地點,對老師的個人生活而言,勢必會造成影響。此次主要是區域內輪崗流動,對於周羣個人而言,已經讓生活的不便儘可能降低,但如何與新同事儘快磨合、適應,才真正考驗着她的工作能力。

  北京市東城區首批交流輪崗教師 北京市特級教師 周羣: 能夠思想上和大家都有一種共通,我尊重大家,我也不會指手畫腳。那誰不願意讓自己做一個升級版的老師對吧?你把定位説清楚了,我總覺得老師也是有覺悟的。

  為了儘快認識新同學,周羣和同學們互寫了一封信。

  北京市東城區首批交流輪崗教師 北京市特級教師 周羣: 孩子們都願意自己有一個好老師,願意有一個自己的引路人,特別樸實的願望,所以我自己的觀念上就有變化。我曾經也擔心過,就是説如果都流動起來了,一所學校他自己的特色怎麼保持。我在景山學校到今年是30年,我也是對學校充滿了感情的。實際上我的觀念就是在於,從原先關注自己學校的教育,到關注不光是區域的教育,而是關注教育本身,是不是應該有公平教育,這是肯定的。我就要去想,我能夠為公平教育做到什麼?

  國家開展義務教育階段的“減負”工作,已經有21年了。最初的十幾年,減負主要還是針對來自校內的課業壓力。但到了2018年,也就是3年前,校外培訓機構和家庭的壓力被納入了進來。此次“雙減”更是直接將校外培訓單獨列為重要的一環。據統計,我國中小學的課外輔導培訓機構遠超我國的小學規模。“課內減負,課外加負”,是什麼催生了如此龐大的需求?本該快樂成長的小學時代,為什麼壓力重重呢?

  義務教育迴歸基本價值:公平、非選擇性、非淘汰性

  某省級重點小學教師: 以往三四五年級,每一學年會有一個全區的質量抽查,也就是我們平常所説的調考、合格率和優良率。如果説達不到相應的標準,就會影響學校的績效評價,41個人的班只能允許有一個不及格,如果達不到,相當於我們拖了學校後腿,那是比較嚴重的。調考期間,練習量肯定是大於平常。

  提起考試,可能不少學生就會立刻感到沉甸甸的壓力,眉頭緊皺。新學期剛開始,教育部就發來通知,要大幅縮減義務教育階段的考試次數。今後,除了初三年級外,其餘年級都不得再組織區域性或跨校際的考試,週考、月考、單元考、隨堂測驗,也被明令禁止了。

  21世紀教育研究院理事長、國家教育諮詢委員會委員 楊東平: 義務教育階段降低考試的比重,這是必須的。天天圍繞着考試學,直接的後果就是學生的厭學,現在小學生的厭學比例已經相當高了,這就完全違反了教育的本意。小學生最重要的是什麼?身心健康。他還要學十幾年,你在小學的時候,就把他打倒了。孩子的成熟和成長是時間不一的,就像花開的季節各不相同,教育需要有一個寬容,需要有一種等待。

  楊東平是國務院國家教育諮詢委員會委員。曾參與過多項國家重大教育決策和改革的論證評議。多年來,他一直呼籲,義務教育要回歸基本價值。作為面向全民的基礎性保障教育,義務教育必須是公平的,非選擇性的和非淘汰性的。但由於學校之間的實力不均衡,為取得一所更強學校的入學資格,學區房、掐尖兒考試,許多本該屬於成人世界的激烈競爭,過早擠進了孩子們的世界。

  21世紀教育研究院理事長、國家教育諮詢委員會委員 楊東平: 義務教育均衡發展的目標,就是我們通常説的家門口的好學校,而不是説每個學區有一兩所“好”學校,有三四所“差”學校,比如説什麼“菜場小學”,讓家長就不得不擇校,家長就不淡定,所以它不能分成三六九等。

  我國義務教育學校之間存在差異,有一定的歷史原因。建國初期,為快速給工業化輸送專業人才,各地都確定了一些重點投資、重點建設的中小學校,集中培優。邁入義務教育階段以後,作為地方發展教育的政績代表,重點學校換了一種叫法繼續存在。“示範學校”“明星學校”“新優質學校”,它們硬件更好,經費更為充裕。最重要的是,特級教師、高級教師雲集。

  21世紀教育研究院理事長、國家教育諮詢委員會委員 楊東平: 老師不僅僅是來上班的問題,他的社會保障福利等,都在這可能要比普通的學校要高很多,這也就影響了教師的流動。但在像比如日本、韓國為什麼教育均衡不存在問題?教師都是公務員,待遇是一樣的,你到城市到農村的,排到你這個級別的公務員都是這個待遇,所以這還是需要一些基礎性的制度保障。

  另一方面,我國的義務教育長期以來還存在過於注重學生課業表現的傾向。“雙減”拉下急剎車後,體育、藝術,特別是關注孩子人格成長,社會交往的課程明顯提高了比重。

  21世紀教育研究院理事長、國家教育諮詢委員會委員 楊東平: 九年義務教育,究竟要給學生提供什麼?是不是隻有能夠升學的學生才實現了我們的目標,不能升學的學生,教育對他是毫無用處的,我覺得這就是我們要反思的問題。

  本週,各地的“雙減”措施都特別強調,嚴禁給家長佈置或變相佈置作業。當清晰的家校邊界劃分出來之後,家長也應該從老師的課業“助教”,回到家庭教育應有的位置。

  21世紀教育研究院理事長、國家教育諮詢委員會委員 楊東平: 其實我們的“獨木橋”已經變成“立交橋”了,家長就要有更大的寬容心,更大的格局和視野。真正應該關注的是考試之外的東西,就是他到底有什麼不同的特質和愛好,怎麼來培養和發展。

  我們正在進入互聯網和人工智能的時代,等到孩子長大進入社會時,我們很多熟悉的崗位和職業會消失,而同時又有很多具有挑戰性的新領域出現,誰也不知道未來是什麼樣的。最好的準備是讓孩子能夠形成自己的個性形成他的內驅力,通過一個主動的自我來應對不確定的變化,而不是你現在要規定他這樣,只能這樣不能那樣,那是沒用的。

  我們圍繞教育談論了很多減法。一定有不少家長擔心,“雙減”會不會讓我們的孩子學得少,變得不夠聰明?或者是如果我們的孩子因此放棄了努力,最終考試時又是自己吃虧?其實這樣的心態背後,更多還是對分數的迷信和迷戀。

  一個人的成功,應該是他步入成年之後,能發現自己的樂趣,有他的個性發展,有健康的體魄,對生活和事業抱有熱情,而不僅僅是高考多少分,讀什麼樣的大學。或許,我們都應該思考一下什麼是真正的教育,然後勇敢地把童年還給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