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魏桂陵之戰、襄陵之戰及秦魏河西之戰後,天下和平了九年(公元前350年至342年),在戰亂頻仍的先秦時代,很少有過如此平靜的九年,不信你可以去翻史書。
這難得的平靜,很難説沒有孫臏位蓋世名將的功勞,如果當時也有諾貝爾和平獎的話,他至少應該得個提名。
當然,這份平靜是不可能保持很久的,野心勃勃的魏惠王,怎麼可能自甘寂寞?公元前344年,魏惠王招集了宋、衞、魯等十二個小國會盟,合謀攻秦,想以此一戰立威,重振大魏雄風。
總體説來,惠王的戰略還是對頭的,秦國當時正在變法的關鍵時刻,眼看就要大功告成升級為強國,這時候打它是最好的,因為變法實質上就是要削弱貴族階層對社會資源的壟斷,然而在面臨外敵入侵甚至亡國危險的情況下,國家又必需貴族階層的效忠以穩定政局,因而變法自然就得流產;況且秦國自穆公後就長期孤立於山東各國之外,吞併秦國並不會引起其他大國太多的反對。真若如此,也許日後統一天下的就不是秦了。所以秦孝公聽説後,寢不安席,食不甘味,趕緊命令國內所有戰士,全都到城牆尚箭垛口後面準備戰鬥,另外還招了一批死士隨時準備拼命!
敵人越恐懼,就説明戰略越正確。魏惠王這多好的一步棋啊,可惜,秦國大良造商鞅是不會讓他得逞的,作為一個曾多年待在大梁渴求功名的士子,商鞅可是太瞭解魏惠王了。
面對此等危急情況,商鞅當然也可以像趙國那樣求齊楚來個“圍魏救秦”,但齊楚即便出兵,也必然是在魏損兵折將與秦接近危亡之時,以坐收漁翁之利;所以,商鞅想了個更好的辦法,直接跑去忽悠好大喜功的魏惠王道:“大王之功大矣,令行於天下矣。然今大王之所從十二諸侯,皆宋衞等小國,此不足以王天下也。且魏攻秦猶如以牛刀宰雞,名不揚,威不顯。大王不如先行王服(使用王的儀仗),然後觀齊楚之變,誰不歸順,則以兵加之,如此則威加海內,王業可成也。”
魏惠王一聽非常高興,商鞅這麼説,等於代表秦國支持魏國稱王,如果誰反對,秦則必須履行義務出兵助魏國王霸天下,這遠比帶一羣小國打秦國划算多了!而且魏王已經老了,再不稱王就要老死了,能在有生之年得此至高榮耀,也算是美事一樁。
圖:孟子就曾表示“(魏惠王)望之不似人君
真是蠢到家了。誰都知道當時天下只有周天子一個王,而華夏諸侯目前都還只是稱侯(我們書中稱齊威王魏惠王為王,那是他們後來稱的王。)從前雖然有些蠻夷稱王,但他們是蠻夷,我泱泱華夏也不愛跟他們計較,。可魏惠王乃畢公高(周文王十五子)的嫡系,是正宗的華夏諸侯,竟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韙而第一個稱王?正所謂“始作俑者,其無後乎!”偷嚐禁果當然很爽,但這其實等於將自己架在了火爐上。
然而,魏惠王還是沒有禁住誘惑,竟決定放棄攻秦,而在逢澤(今河南開封南)的範台(今開封繁台、禹王台)宮室之上,仿效夏朝建王都於此的大禹,稱夏王,乘夏車(有五彩刻飾的天子之車),並使用天子的九飄帶龍旗,穿紅色龍袍,樹朱雀七星軍旗,然後竟以此天子儀制,率領12小國以及趙肅侯、秦國公子少官等會盟諸侯共同前望孟津朝見周天子,搞得周天子很尷尬,魏惠王自己倒是挺嘚瑟,自以為凌駕於天下諸侯之上,頤氣指使,風光無限。從此魏惠王每天早上起來都要穿着王服,站在鏡子前面説:“誰是這個世界上最拉風最氣派最偉大最帥最酷炫的王?是我是我還是我。”
好拉風,好氣派,好一隻聒噪的出頭鳥,齊秦楚三大國於是拔出了自己的鳥槍,冷眼旁觀,且看它得意到幾時?
事實證明,魏國身在戰國卻做着春秋大夢,只不過徒惹天下戮笑而已。春秋時代是典型的霸主政治,而戰國則是典型的軍國政治。霸主政治其實是一種貴族政治,即由周天子的代言人霸主來維持天下秩序,各小國遂得以在霸主的庇護下掙扎求存,因為對於霸主來説,土地人口等實惠並不是最重要的,霸主的面子才最重要;而到了戰國時代,各國都在猛烈變法、慘烈兼併,而從貴族政治開始向集權政治過度,所以,各大國都不需要天子、也不需要霸主,要的只是富國、強兵、耕戰、擴張、兼併、統一!
所以,魏惠王的這個稱王大會,註定只是一場尷尬的自嗨罷了!與會的十二小國是敢怒不敢言,秦國公子是故意捧殺、心懷不軌,趙肅侯則是剛即位國內不穩、只能虛與委蛇。齊楚燕壓根不來、只想看笑話;而最糟糕的是,魏國的頭號小弟韓國,竟然也不來捧場了!
據《戰國策》記載,當韓昭侯收到魏惠王的與會邀請函後,正在猶豫,韓國大臣房喜説道:“勿聽之也,大國惡有天子,而小國利之。王與大國弗聽,魏安能與小國立之。”原來,韓國此時經申不害變法已十六年,國力軍力皆大有增長,並且在原鄭國地區已經營了三十年,欣欣向榮頗有幾分強國的樣子,被天下稱為“勁韓”,所以韓昭侯自我感覺頗好:既然我大韓已邁入世界發達國家行列,要寡人再像從前那樣俯首帖耳任由魏國驅使,對不起,沒門兒!
況且,那周王室的地盤(河洛地區)都在韓國境內,韓國對其覬覦已久了,當初還趁着中原混戰拿下過周王室好幾個城池(韓國周邊都是大國不好惹,想要擴張,只能向周王室下手),如今魏惠王竟號令天下尊奉周天子,這可叫韓國以後還怎麼下手?
於是,韓昭侯決定接受房喜的建議,拒絕參加逢澤之會,大力抵制國際霸權主義。
魏惠王聞信大怒,好你個韓侯,翅膀剛長硬就敢背叛老大我,你找死!
本次稱王大會,魏惠王的目的就是要看看誰對自己不服,齊楚是老對手,不來參加情有可原,但一向挺乖的韓國竟然也不聽話了,是可忍孰不可忍!好,那就先拿韓國開刀吧!齊、楚若插手,就跟着一起打。
其實魏惠王選擇打韓國也不失為一步好棋,魏國雖然強大,但在地緣上非常奇葩,不僅四面受敵,而且中間被韓國的上黨郡分裂為東西兩部分,只能通過一條狹長的太行山孔道互相交通,這不僅大大影響了魏國的經濟發展,也使魏國常常東西不能相顧搞得非常狼狽,特別是失去了吳起坐鎮的河西,像個孤島一樣嵌入到秦國地盤裏,簡直太難守了。
所以,如果魏國能兼併韓國,那麼不僅領土將大幅擴張到與當初晉國相當,而且將大大改善魏國的地緣條件,並使魏軍的國力與軍力都大大提高,成為一個非常恐怖的存在。
然而,魏惠王的改弦更張,其實充滿了隱憂,作為一個強國,必須要有明晰的戰略決策,但魏國顯然沒有穩定的戰略計劃,也沒有穩定的軍事目標和外交策略,一會兒打楚(魏武侯時),一會兒要打趙,一會兒要打秦,一會兒又要打韓,而且隨隨便就被商鞅忽悠,缺乏獨立的戰略思想,總之就是一團混亂。而秦國的戰略就非常單一明確:弱則退保函谷關變法圖強,進則東出韓魏遠交近攻,這才是釐清亂局統一天下的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