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唐僖宗向四川轉進的途中,鳳翔節度使鄭畋勸他留在鳳翔。
鄭畋以前是大唐帝國的宰相,後來雖然被降職了,但是在黃巢之亂愈演愈烈時,又以宰相的身份(左僕射)兼任鳳翔節度使。
宰相鄭畋、盧攜爭論於中書,詞語不遜,俱罷為太子賓客,分司東都……太子賓客鄭畋檢校左僕射、鳳翔尹,充鳳翔節度使。
鄭畋勸皇帝留在鳳翔抗賊,皇帝説,我留在這裏目標太大,所以你們好好守在這裏,我還得繼續向南轉進。
鄭畋對皇帝説,現在局勢亂哄哄的,我在前方作戰,可能沒有機會事事向您彙報,希望您能理解。皇帝説,只要對國家有利,你怎麼幹都可以。
上趣駱谷,鳳翔節度史鄭畋謁上於道次,請車駕留鳳翔。上曰:“朕不欲密遜巨寇,且幸興元,徵兵以圖收復。卿東捍賊鋒,西撫諸蕃,糾合鄰道,勉建大勳。”畋曰:“道路梗澀,奏報難通,請得便宜從事。”許之。
許多人因為小皇帝沒有留在鳳翔就非議他,其實這是沒有道理的。在敵人勢力極度囂張之時,中央政府留在敵人隨時可能攻擊到的地方,那是非常危險的。
皇帝離開鳳翔後,黃巢的使者很快也到了鳳翔。總而言之,你們現在接受黃巢的號令,還不算太晚,否則大軍到來,那就是玉石俱焚了。
鳳翔的軍政長官,自然也很快分為左中右三派:有人想投降,有人想抵抗,有人想騎牆。
最初是想投降的人佔據上風,因為黃巢那種先聲奪人的氣勢,把大家都嚇住了。不要説別的了,就是黃巢殺遍大江南北,輕鬆殺入天險函谷關、攻陷長安城的戰績,也讓人們嚇得不敢抵抗。
最多的人都表示,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我們應該先忍辱負重。
鄭畋一聽,説來説去,你們這是要我投降黃巢啊?
鄭畋還鳳翔,召將佐議拒賊,皆曰:“賊勢方熾,宜且從容以俟兵集,乃圖收復。”畋曰:“諸君勸畋臣賊乎!”因悶絕仆地,傷其面,自午至明旦,尚未能言。
鄭畋想繼續抵抗,但是也不敢正面與黃巢對抗。所以鄭畋沒有親自在投降書上簽名,卻也默許了別人代替自己在投降書的簽名。
鄭畋當時所做的事,就是拒絕在投降書上親自簽名,也拒絕親自參加歡迎黃巢使者的儀式;但是在投降派佔據上風的時候,鄭畋也絕不敢公開高呼忠於大唐帝國的口號,而是一味裝病敷衍了事。
會巢使者以赦書至,監軍袁敬柔與將佐序立宣示,代畋草表署名以謝巢。
但是不管怎麼説,現在局勢未定,投降黃巢會是什麼結局,大家的心裏,誰也沒有譜。
且不説,黃巢一夥兒會不會改掉賊性?會不會繼續堅持仇官和仇富的態度?誰也不敢保證。
更主要的是,就算黃巢一夥願意積極拉攏他們,但也有一句老話,讓大家心裏都沒有底。
你現在和黃巢一夥打得火熱,明天政府軍殺回來,估計你不會有什麼好果子吃的。所以,在歡迎黃巢使的儀式上,大家都是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
黃巢使者看到大家都這副德性,難免要問了,你們這是什麼態度?黃巢率軍解放了你們,你們怎麼都擺出一副死了爹媽的樣子啊?
這些人説,是因為鄭畋病了,我們才悲傷的,沒有別的意思。
監軍與巢使者宴,樂奏,將佐以下皆哭;使者怪之。幕客孫儲曰:以相公風痹不能來,故悲耳。
雖然黃巢的使者知道是怎麼回事,但也是也沒有多説什麼。因為,鳳翔軍政長官的這種表現,雖然證明他們對黃巢革命行為,充滿了各種牴觸情緒,但是鳳翔軍政長官這種的表現,顯然也證明他們還是可以爭取的。
大家對黃巢使者的這種態度,讓鄭畋知道,願意死心塌地投降黃巢的人並不多。
畋聞之曰:“吾固知人心尚未厭唐,賊授首無日矣!”
隨後,經過各種串聯,分析,大家終於發現,黃巢一夥並沒有傳説中那樣牛。於是,鄭畋抵抗的態度就更明確、公開了。而且,各地軍隊都開始紛紛開始響應鄭畋。
乃刺指血為表,遣所親間道詣行在,召將佐諭以逆順,皆聽命,復刺血與盟,然後完城塹,繕器械,訓士卒,密約鄰道合兵討賊,鄰道皆許諾發兵,會於鳳翔。時禁兵分鎮關中尚數萬,聞天子幸蜀,無所歸,畋使人招之,皆往從畋,畋分財以結其心,軍勢大振。
鄭畋首戰告捷,打退黃巢前來進攻的軍隊,砍賊首兩萬級,伏屍幾十裏。這一仗,吹響了反攻黃巢的號角。
中和元年,賊將王璠率眾三萬來攻,畋使弘夫設伏以待。璠內輕畋儒柔,縱步騎鼓而前,畋以鋭卒數千當賊,疏陣而多旗幟,乘高伐鼓,賊不測眾寡,陣未整,伏發,眾皆囂。日暮,軍四合,鏖戰龍尾坡,殺賊二萬級,積屍數十里,多獲鎧仗,璠遁去,禽璠子斬之,威動京師。
藉此聲威,鄭畋又聯絡西北各地的軍政長官,於是涇源節度使程宗楚,秦州仇公遇、麟延李孝恭、夏州拓拔思恭紛紛響應鄭畋。
在此前,各地軍政長官都心懷觀望,看到大唐聲勢復振,於是紛紛開始高舉大唐旗幟。在這種背景下,黃巢席捲西北的勢頭遂被遏制。
時諸鎮兵在寰內尚數萬,無所歸,畋招來之,厚加慰結。乃與涇原程宗楚、秦州仇公遇、鄜延李孝恭、夏州拓拔思恭約盟,傳檄天下。時王命不出劍門,四方謂王室微,不能復興;及畋檄至,遠近鹹聳,各治兵思立功,奔問行在。巢大懼,不敢西謀。
到此為止,黃巢如日中天的事業,就開始走下坡路了。
大家都知道,黃巢並非體制生長出來的,而黃巢的小弟,都從殺貪官污吏地主惡霸的革命(叛亂)行為中,獲得太多的利益,所以他們雖然現在一再表示要人模人樣的治理天下,但是仇官仇富的心態,甚至屠官屠富的行為,還是無法去除的。
看到鄭畋首戰告捷,大唐既得利益集團,自然是紛紛響應鄭畋。
在這種背景下,大唐舊勢力實現了第一次大規模的協作。而且很快把黃巢打出了長安城。
是時,唐弘夫屯渭北,王重榮屯沙苑,王處存屯渭橋,拓跋思恭屯武功,鄭畋屯。弘夫乘龍尾之捷,進薄長安……壬午,黃巢帥眾東走,程宗楚先自延秋門入,弘夫繼至,處存帥鋭卒五千夜入城。
但是官兵進入長安城後,軍紀非常差勁。
官兵收復長安後,自然覺得,自己剿匪這樣辛苦,多少應該有點收穫吧。更主要的是,他們進入長安城想搶劫時,有一個先天合理的理由,那就是在黃巢佔據長安期間,與黃巢主動作、半推半就合作的人,肯定有很多。
這樣一折騰,人們難免會有一種想中央、盼中央,中央來了更遭殃的感覺。
夏,軍士釋兵入第舍,掠金帛、妓妾。處存令軍士系白為號,坊市少年或竊其號以驚人。
關鍵是,黃巢絕對是游擊戰、運動戰的大師級人物,所以官兵收復長安城,可以理解為官兵取得了重大的勝利,也可以理解為黃巢只是和他們玩運動戰罷了。所以就在官兵在長安搞得不亦樂乎時,黃巢一個回馬槍又殺了回來,這一下,把官兵打得大敗。
賊露宿霸上,知官軍不整,且諸軍不相繼,引兵還襲之,自諸門分入,大戰長安中,宗楚、弘夫死,軍士重負不能走,是以甚敗,死者什八九。處存收餘眾還營。
雖然黃巢再度殺回了長安城,但是在聲勢上,多少受到了很大的打擊,因為説一千道一萬,稱帝后的黃巢,面對官軍的圍剿,依然無法拒敵於長安城之外。
更主要的是,在官軍殺回長安城的那段時間裏,長安城的許多軍民,都是熱烈歡迎官軍殺回來,更參與了打擊黃巢的軍事行動。
坊市民喜,爭歡呼出迎官軍,或以瓦礫擊賊,或拾箭以供官軍。
黃巢再度殺回長安城,難免會展開反攻倒算的,這一通反攻倒算,直接把黃巢的統治基礎,弄得更薄弱了。
丁亥,巢復入長安,怒民之助官軍,縱兵屠殺,流血成川,謂之洗城。
黃巢通過退出長安城,再殺回長安城的運動戰,打退了官兵的第一輪圍剿,但是,還有第二輪、第三輪圍剿在等着黃巢呢。
此時大唐的既得利益者,不斷進行着各種形式的串聯,於是各地的軍政長官,紛紛與黃巢劃清界限,或是回到大唐政府的旗幟下,於是黃巢為代表的革命(叛亂)力量,很快被大唐舊勢力壓縮在長安為中心的狹窄地區。
最後,楊復光、王處存殺入關中,朱温佔據的同州投降,王遇佔據華州投降;諸葛爽佔據河陽撥亂反正,意味着着黃巢被大唐舊勢力封鎖在了關中地區。
黃巢所署同州防禦使朱温屢請益兵以捍河中,知右軍事孟楷抑之,不報。温見巢兵勢日蹙,知其將亡,親將胡真、謝瞳勸温歸國;九月,丙戌,温殺其監軍嚴實,州降王重榮。
李詳舊卒共逐黃思鄴,推華陰鎮使王遇為主,以華州降於王重榮,王鐸承製以遇為刺史。
前夏綏節度使諸葛爽復自河陽奉表自歸,即以為河陽節度使。
而在關中地區,鄭畋為代表的力量始終高舉大唐旗幟,更意味着黃巢在關中地區,也只能佔據非常有限的一些地盤。
這樣狹小的地區,想養活黃巢那樣多的軍隊,似乎是有些不可能了。在這種背景下,黃巢的軍紀自然是越來越差,因為除了用最嚴酷的方法徵收物資維持軍隊供給,似乎沒有別的辦法了。
於時畿民柵山谷自保,不得耕,米鬥錢三十千,屑樹皮以食,有執柵民鬻賊以為糧,人獲數十萬錢。
最後物資緊缺的,讓黃巢只能選擇殺出關中。
巢戰數不利,軍食竭,下不用命,陰有遁謀。
但是此時的關東,也不是從前的關東了,因為現在遍地都是擁兵大佬,黃巢殺出關中後,也只能一步一個坎地向前衝,最終摔倒在地,再也爬不起來了。